电影开演了。“啪啪”几声枪响,场里的灯全灭了,栗花身子一震,随即,银幕上刷地推出几个大字:开枪,为你送行!
电影的色调很暗,音乐怪怪的,银幕上的人物忽显忽隐,看上去让人汗毛直竖。栗花双手交叉在胸前,手心凉凉的,一只手里的三十块钱被死死地握成一卷儿。
栗花被巧凤和战斗夹在正中,战斗爹则紧靠巧风坐着。战斗看着银幕上激烈、紧张的画面,兴奋得拍手顿足,嗷嗷直叫。栗花瞅瞅他,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唇。
看了会儿,巧凤说想出去解个手,把手里的扇子交给战斗爹，又俯下身子叮嘱栗花不要乱跑,她一会儿就回来。栗花点了点头。巧凤站起来,朝外边走了。战斗爹目送老婆一直走出场外才扭过脸来。看了会儿,他又扭回头去瞧,如此几番,也没等到巧凤回来。
战斗爹坐不住了。他移过来碰了碰栗花的胳膊,说他出去一下。栗花心里想,你们不是说俱乐部里没有厕所,让人把尿撒了再来,你们的尿咋恁多?
电影的紧张情节过去了,战斗越看越没劲儿,脸上的肌肉渐渐松弛,目光也开始变直,终于,头蔫蔫地垂了下去,嘴角的涎水一伸一缩挂下一拃多长。
栗花看了看战斗,用胳脯肘轻轻在他腿上捣了捣。他不耐烦地晃晃脑袋,依然故我地睡去。栗花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过扇子,轻轻地摇上了……太热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嗵一声,栗花转脸看时,战斗的头已重重地撞在前边坐着的那人的脊背上。
“怎么回事?”前边的人霍地转过身来,厉声喝道。
栗花忙拉起战斗,对那人歉意地赔着笑。
“栗花,是你?”那人穿着一件果绿色衬衣,眯缝的眼睛里带着孩子般的惊喜,硬硬的胡茬子一抖一抖的。
栗花愣愣地笑着,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
“我是松根根,那天你去卖狗,就是坐我的车!"那男的做着开车的动作。
唔,是那个小解放军,那个直朝她脸上瞅的小坏蛋!
栗花虽觉得他不怀好意,可很喜欢他爽快开朗、直来直去的样子。
栗花朝她羞怯地笑笑。
松根根指着依旧爬在膝盖上睡觉的战斗,做了个鬼脸,小声说:“你男朋友?”
栗花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拼命地摇头。
“那,他是!”松根根伸出他宽大的手掌,放在栗花面前。
栗花对着那手看了看,伸出一个指头在上边写下“表哥战斗”四个字。她写得很慢,很用力。
“表哥啥子?”松根根从前边的座位上猫着腰溜过来,挤在她的旁边。
栗花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她不想再重复写那个名字,只是抿嘴笑笑,又抬头去看电影。她忽然感到心跳莫名地加快了,手心也开始出汗,那卷钱在手掌里湿湿的很难受。她把钱装进了口袋。
“栗花,电影好看么?”松根根往她跟前蹭了蹭,眼睛上翘着，瞅着她汗涔涔的面孔。
栗花咬住下唇,机械地点了点头。
“好看什么,还不如我好看呢?”松根根说着,身子往前一倾，把一张娃娃脸俏皮地对在栗花的面前,“你好好看看!”
“吞儿!”栗花憋不住笑了,这一笑,她觉得不那么紧张了。
松根根逗了她一会儿,便讲起这段时间他又往山里跑了多少回,每回都遇见什么好笑的事。还说,总想在路上再碰上她,可一回也没碰上。又说,他前几天做梦见过她,说梦见她正在举行婚礼,新郎是一个很帅很帅的小伙子,把他气得直骂娘等等。说完、他还真的长长叹了口气。
他唠叨这些的时候,栗花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银幕。可她却把松根根的话全都听进了耳里。她觉得听他说话确实比看电影还好,尽管这是她头一次看电影。听他说到做梦那一段,她心里忽悠了一下,想看看他的神情,可银幕的光线却暗了下来。她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只有俩人好了,才有可能梦见,他俩不过才见一面。但她还是有些感动。今年夏天,丑蛋一觉醒来,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说她嫁给的是一个很丑很丑且很坏很坏的男人。一部电影演完,又换了一部,名叫《卖花姑娘》。情节没那么紧张了,栗花也松了口气。
她还想听松根根说话,可他自从叹了那口气之后,便不再吭声了。她悄悄别过脸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看着她,一只手放在膝盖处,轻轻地挨着她。
银幕又暗下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很紧,很热。她用力挣,没挣开。
电影演到后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哭了。她没有,也想哭,却哭不出来。
正看着电影,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她听后边人说,罗汉庙有人打架。一个把另一个打得吐了一滩血,被送进卫生院了。
栗花的手指头不由一捏。这时,有两片火热的嘴唇坏坏地印在了她冒着热气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