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花,咱们回家吧!"一个月后的夜晚,松根根对栗花说,“爸妈想我都想疯了!”
栗花望着屋顶,轻轻叹了口气。松根根觉得有两滴凉凉的液体分别滑落在他的胸膛和臂腕上。
“你终于哭了。栗花,我还以为你连哭都不会了呢。”松根根侧过身子,拉着栗花的手“栗花,你哭吧，一个月了,我没见你哭过,你的确该好好地哭一场了。刘乾,他不是东西!”
“啊!”栗花从黑暗中张开手,用力捂在了松根根的嘴上。她不准他提到刘乾,尤其是当他指责刘乾时。一个月了,她一直这样。
一个月来,他亲眼目睹了一个哑巴女子怎样一口一口地吞食着人间的耻辱、残酷和痛不欲生。对于这样一个弱女子来说,哭，也许是她唯一能够发泄的渠道了。可,整整一个月,她竟然一滴泪都没洒下。
那天夜里,胜利走在前边,一脚踹开屋门。当下,被澎湃的激情燃烧着的灯光随着屋门洞开顿时洒了一院……他看见,刚刚走进门口的娟娟又惊愕地探出了头;他还能想见,站在大树下的怀沙也一定被这声音惊呆了!
夜里站在屋外看屋里,就像白天站在屋里看屋外,一切都暴露得清清楚楚,彻彻底底,一丝不挂的刘乾抱着一丝不挂的栗花，在灯光下凝结成一幅造型奇特、对比鲜明的裸塑。
踏开门后,胜利并没像松根根想象的那样哭闹、撕打,只是乜斜着眼静静地看着那幅纠结在一起颤抖的裸塑。这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他眼睁睁看着刘乾赤身裸体从栗花的身边爬起来,双腿打着摆朝地上跪去。胜利从床上从容地拿下刘乾的衣服,送到他面前，看他一件件穿好，而后弯腰在栗花晃眼的肚皮上拍了拍:“好好照看你们的孩子!"说完转过身来拉刘乾站起,双双走出门,灯光把两条长长的黑影笼罩在松根根的身上。
“去吧,她在里边躺着,小心她着凉。”胜利对他摆了摆头。
“大姐,你……”松根根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站在黑影里不住地哆嗦。
“咱可是说好的,不管栗花是啥样子,你都得要她。”胜利的脸色是怎样的,他无从知道,但她的口气却比这夜风还让人感到寒冷。
“都是鬼!”他再次想起了胜利在车上说过的话。
开始几天,松根根默默地为栗花做着一切,穿衣,做饭,打洗脸水。做着这些的时候,他在心里准备了好多安慰话,等待着她痛哭不止的时候好派用场。然而,栗花没哭。她吃饭,睡觉,穿衣服,洗脸,梳头,一切都按部就班,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每天傍晚,她依然要到上村岭上去,站在一片嫩绿的簇拥中,向着看守所方向,用力地投掷着她一天叠出的一大摞纸飞机。他则一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整整十天十夜。
十天之后,栗花开始拒绝他,敌视他。她经常爬起来在门口倚着,眼睛一直凝视着大门外的那棵老柿树,一站就是大半夜。他去拉她,她便踢他,咬他。他只好坐回床上,从背后瞅着她。有好几次,他坐着便睡着了,待他醒过来,窗子上已挂上薄薄的晨霜,而栗花却依然站在门口,站成一尊石头。
一天傍晚,他到街上买菜回来,屋门关着,任他怎么求,怎么喊,屋里就是没动静。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脚底升起,洪水般冲刷着他的后脑勺。他拚命地拍窗户,拍门,拍得满院子都在震动。房东老太太惊惶地跑出来,呼唤着:“闺女!闺女!”周芸回来见此情形，不由分说,拿过一把镢头递给松根根,而后指着门大叫:“砸!快砸!”他的手抖动着,镢头也在他手里颤抖。“砸!我的门,砸坏,不让你赔!”周芸的眼里噙着泪喝斥他。
他举起镢头,又放下了。他一拳向窗户砸去,粉碎的玻璃划破了手,他挥着带血的拳头,继续砸。从窗户爬进去后,他惊呆了:栗花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只臂腕被划破,一只手上握着把沾着血的切菜刀。看着从栗花身上淌出的鲜血,松根根感觉满床、满屋子、满世界都成了红的。她的胸脯上放着一块发黄的白手绢,手绢上的字被时间蚀成模糊一片。随后进来的周芸看到那块手绢,忽然大叫一声,从他手里夺过,贴在胸口,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栗花在医院醒来后,四下寻望着,看见只有松根根一个人守在床边,于是,她又跳下床,把头往墙上撞,拼命撞。松根根怎么都拽不住。后来,周芸来了,她将松根根拨到一边,拉起栗花的手:“你不要等你的养父出来了?你不要找你的亲生父母了?栗花,心里有委屈,你就哭,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周芸说着自己已泪流满面。奇怪的是,栗花反而不闹了,远远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而慈爱的女人。
此后,周芸就不住地往医院跑,为她送好吃的,桔子啦,香蕉啦,菠萝啦,奶粉啦,麦乳精啦,一样比一样好吃,这些都是她以前没吃过的。每次来,她都要将栗花揽在怀里,对着她细细地瞅,细细地摸,瞅着摸着就流泪。栗花哪里受过这样的垂爱,她婴儿一般躺在周芸的怀里,任她温润的手掌在自己的头上、脸上一遍遍地滑去滑来,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