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蛋一回到沙栗河就往根五家跑。
他是和娟娟一块回到沙栗河的。他走时,娟娟死缠着要跟他一起回去。
丑蛋说,你还是不去的好,那不是你这号人待的地方。
“我偏要去。我倒要看看我这号人不能呆的地方咋长出了你这号又俊又聪明的倔小子!"娟娟说。
“那你就去呗”。丑蛋说,“去了你可少后悔。”
“谁后悔是小狗。”
这天的天气颇好。虽说是初春,却一点儿都不冷,懒洋洋的日头斜斜地照着,被枯草败叶覆盖着的大山似乎已能听到嫩芽破土的声音。
从峡州城坐车到罗汉镇,一路顺风。娟娟把下巴搁在丑蛋的肩头,两只胳臂把他的腰箍在自己怀里,眼睛望着车窗外纷纷后退的远山、树木、房屋,一身的幸福把丑蛋的脸都烧得一红一白。
丑蛋看看周围,见人们都盯着他俩看,便推了推娟娟,可娟娟根本就不在乎,她一用力,把丑蛋抱得更紧了:“胆小鬼!对了，你说你那什么……五,噢,根五叔七年都没弄下两千块?不行就不要呗,啥主贵女人非要两千块不行,哼!”
“七年……两千块……"娟娟的话好像不是在说根五,而是在说他丑蛋,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娟娟,你永远也不会理解山里人,我们虽穷,可..…"
“穷得有志气是不是!有志气就别讨老婆呗,说得好听!”娟娟晃了晃脑袋,全然不顾丑蛋的反感。
“娟娟!"丑蛋瞪一眼娟娟,把脸抵在窗玻璃上,不再理她。
“怀沙,你真的生气啦?"娟娟摇着丑蛋。
“别理我!”丑蛋低吼一声。娟娟的嘴噘了起来。
下了车,从罗汉镇通往沙栗河的路上,丑蛋走得风快,把娟娟远远地甩在后边。刚开始,娟娟还强挺着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并故意把高跟鞋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敲击出节奏有力的“笃笃”声。可走了一阵儿,脚趾、脚跟都酸痛酸痛,她实在撑不住了:“怀沙，你饶了我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丑蛋在前边偷着乐,还学着戏上的腔调儿唱着:“山沟里空气好,实在新鲜哪,实在新鲜,在这里一辈子我也住不烦哪,我也住不烦哪,哎呀,哎呀,哎……"丑蛋回过头,看见娟娟远远地蹲在地上,双手捂脸,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他赶忙跑回去拉住娟娟的手:“娟娟,别这样,我逗你哩。”
“你坏!你坏!"娟娟从地上一下子跳起来,一头扑进丑蛋的怀里,小拳头在他的胸膛上咚咚地擂着,“我要罚你背我走!”
“好好,我背!"丑蛋说着,转过身蹲了下来,娟娟张开手臂要往他的背上扑,不想,他又站了起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有条件?”娟娟噘着嘴,嗔怒地盯着丑蛋,“说。”
“你可以瞧不起任何人,但不准瞧不起我沙栗河人!听见了吗?”丑蛋没笑。
“谁瞧不起啦,我不过是说说。"娟娟在他的胸脯上又是一拳，“别给人家戴大帽子!”
“好,那我就背!"丑蛋说完,半蹲下身背起娟娟大步朝前走去。
回到村里,丑蛋没回家,和娟娟径直来到了根五家。
还是那碉堡式的老房子,还是那两棵弯着腰的沙栗树,树上还残存着几串又小又硬的干沙栗。树下依旧坐着瞎五奶,一根又黑又明的长木棍,把那个白发老人衬得又瘦又小,就像是从枝头落下来的一只干沙栗儿。这是一道不变的风景。打他记事起,这风景就牢牢地嵌进了丑蛋的心底。
“是根五?还不去放羊?"瞎五奶的瞎眼一睁一合,很难看。
“唔,看我这记性,羊都叫金山给分了。”
“五奶,我是丑蛋!"丑蛋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桔子,剥了皮,送到瞎五奶嘴边,“给,吃桔子。”
“你是丑蛋!你不是进城赶考啦?”瞎五奶张开黑洞洞的嘴,伸出一根又瘦又长的舌头把丑蛋手里的桔瓣裹了进去,“唉,这咋恁好吃。”
“你自己慢慢吃吧,剥着吃,一瓣一瓣剥。"丑蛋把手里的两个桔子放到瞎五奶的衣襟上,“我根五叔哩?”
“在屋睡哩。唉,没羊啦,玲玲也没了……"瞎五奶又剥了瓣桔子放进嘴里,接着皱皱鼻子,“酸,我好吃酸的。”
娟娟捂着嘴偷偷地笑,看丑蛋瞪她,她伸伸舌头,把脸转向了沙栗河。
“咋着五奶?玲玲咋啦?"丑蛋的心忽地一沉。
“玲玲嫁给罗汉镇巧凤家娃子了,要两千块!唉,巧凤有钱,咱儿没钱。”瞎五奶那丑陋的瞎眼挤出一滴瘦小的泪珠,“差三百,就差三百了。"
“我给根五叔弄了三百。"丑蛋说着,急急地从腰间摸出一叠新旧不等的钱,“五奶,你看……你摸摸,这是三百,一分都不少。”
“迟啦,迟啦,玲玲前天就嫁了,今儿就该梳头了。"
“前天嫁?根五叔他,他咋不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