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这一阵子烦得不能活。
一是始终没有栗花的消息。这中间,刘乾和胜利回过罗汉镇两次,可他俩都说没见到栗花;二是妈老逼问他工资的事儿,说是快给他娶媳妇了,要花钱,幸亏他把钱藏在庙后的树洞里。他隔两天都要跑去看一回。他骗妈说钱弄丢了,妈开始不信,后来信了，可第三个月的工资马上又要发了,这回咋给妈说;第三是小豹子。自打那天老虎家不要脸的小白勾引了它，它就变得心神不宁起来,趁他不注意,就往罗汉庙里跑。每次去找,小豹子准在,它和小白两个躺在石狮子后边,勾肩搭背眉来眼去的,真叫人恶心。“不要脸的小白,勾引人家男人!"每次找到它们,他便一把扯过小豹子,冲着小白臭骂一通。有一回,老虎碰上了,他当时正在骂小白，老虎说:“是你家小豹子跑来找小白，又不是小白去找你家小豹子,到底谁不要脸!”一句话,把他给噎住了。是呀,是小豹子跑来找小白,咋能说人家勾引咱,可他觉得又不完全是这样。“是你家小白勾引……”战斗辩解着,却再也无法理直气壮。老虎没等他说完,就又是一句:“勾引?是小白脸上长钩了,还是眼上长钩了!分明是小豹子贱嘛!”战斗被呛得差点儿岔气儿:贱皮子,我叫你贱，叫你贱!战斗在小豹子的身上狠狠地拧着,回到家,把小豹子用绳子牢牢地拴上了。在家就拴在他家的桌腿上,上班就牵在手里。可他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小豹子就像在他家时的栗花一样,早晚都要跑掉。他想,得赶快找到栗花,把小豹子交给她,免得小豹子真的跑丢了,日后见她没法交代。
他每天坐在椅子上,巴望着发工资。他想,只要工资一发,再把树洞里的钱取出,一起拿着就走。这班他实在上够了。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看门的作用了。他甚至想,咋就不见一个小偷来偷呢?就说白天有他在小偷不敢来,可晚上他并不在呀。二是,他觉得自己其实没有用,是在白拿公家的钱。他甚至觉得,供销社里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因为老百姓多已不来供销社买东西了。那些营业员们常常扎在一起说闲话,打毛线,一个人干活,好几个人在看。这不都在白拿钱?还有于主任,其实也是多余的,他整天除了笑，几乎没见他“熊”过谁一回。妈说,于主任是头,头就是熊人的。既然不熊人,当头干嘛?
想到这些,他竟有些羞愧不安起来。于是,于主任再笑着从他跟前经过时,他也懒得向他汇报了,于主任竟也不看他一眼,依旧笑着过来过去。
“白拿公家钱!”战斗这样嘟哝着,一天又过去了。
下午回到家,战斗就把小豹子往窗格上绑,可小豹子蹭来蹭去就是不愿就范。妈从后面捏他一把,他抬头看见中屋的椅子上蹲着老拐爷,老拐爷的面前放着一包“大前门"香烟,多半瓶白酒。酒瓶旁卧着一沓钱,很整齐。妈就坐在床沿上,对着老拐爷说着钱的事儿。他知道又是在说他的婚事,心里越发的烦,一脚踏进门槛,另一只脚却怎么也不愿跟进来。
“战斗,咋长的?你爷来了,也不问一声?"巧凤明显又老了一截,人老了脸看上去却更严厉,“把狗松开,成天……”
“爷来了,坐!"一经提醒,战斗嘴里就很顺溜地蹦出这句话来,可手里的绳子却抓得更紧了。
老拐抓起酒瓶抿了一口,红着眼冲他笑,笑得就像一只黑猩猩。
“攒的钱,都扔到医院里了。这些钱,都是我在烟站打包攒下的。”巧凤说“不容易,拐叔。他爹那死鬼干了一辈子公家事儿,临死也没攒下几个钱。”
巧凤到桌上又取出两支烟,一支递给老拐,一支含在自个嘴里,“这不才一千八,差那二百块,你是不是再给豆豆她妈催催……”
“催,催!上回我回去就把你的意思说了,巧娥还有些不乐意。"老拐掂起酒瓶又抿一口,很痛快地咳嗽两声,“她说,那五百块钱当初是栗花的彩礼钱,栗花交到你手上了,栗花跑了是你的事,与她无干。”
“巧娥她……”巧凤的脸红红的,胸脯一起一伏的。
“你甭生气。我当时就日骂了她一顿。我说,你这话摆不到桌面,这是新社会,不兴买卖妇女,巧凤不过是看在娘家人面上,帮帮你,凑补你五百块。现在人家娃子要说媳妇,又不是全要,只要你三百还不想给?你可知道,人家女婿是公安局的,弄不好,钱给你全要了不说,还要拾掇你?我这一说,她怕了,答应这几天给弄三百块。”
原来,是妈掏钱买的栗花,才花了五百块,玲玲一个憨憨都值两千块。怪不得栗花要跑。战斗看看桌上的那沓子钱,心里就不平。
“是这,拐叔,为娃这事儿你老也翻山爬沟的,那三百块要了，把两千块凑够交给玲玲爹,剩下的一百你老就买瓶酒喝。”巧凤笑着说。
“这酒咋恁贵?我不要。"老拐说着,眼都眯成了一道缝,“只是一样,根五那没材料货还跟战斗争玲玲哩,上回到我屋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
“来我这儿也是……你说,好歹也算娃个舅哩!”巧凤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