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就是一只被鲜花编织成的画船。从船帮到甲板,从舱篷到桅杆,全部缀满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花朵,有人造的,有从野外采来的,团团滚滚,流香溢彩。风吹舱帘,更泄露春光满船:地上铺一条大红色的地毯,地毯上放着各种蛋糕、小吃、红酒,多支红蜡烛整齐地扎在一块硕大的蛋糕上,摇摇曳曳，辉辉煌煌,二十多个男女,围坐着,说呀,逗呀,唱呀,笑呀,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火光、花色濡染得醉意朦胧。
看到栗花从舱外怯生生地进来,开了锅似的船舱里顿时鸦雀无声,一道道惊羡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在她的脸上。
“好闺女,来坐奶奶旁边。”还是房东老太首先打破了寂静,满脸的皱纹笑得波光潋滟。
老太太坐在船舱的迎门处,两边分坐着她的女儿周芸和女婿焦春树,其他人多按性别男的一排女的一排相向而坐。看得出,这些少男少女大都是周芸的学生。
栗花怯笑着摇摇头，把手里的鲜花、蛋糕放在地毯中央,而后,挨着一女生坐了下去。就在坐下的一刹那,她发现坐在对面一直低头不语的男生竟是丑蛋。待她坐下后,丑蛋才抬起头,朝她投来淡然的一瞥,算是打过招呼。丑蛋穿一身深色运动衣、一双白色运动鞋,此时显得格外帅气,一头浓发很随意地披拂在额头,卧蚕眉下,是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和挺直的鼻梁,这使他于帅气之外又多了几分稳重与成熟。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他了?栗花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半年?一年?还是……
丑蛋微微低垂着头,似乎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娟娟和小司机进来了,栗花却发现小司机的手里并没有拿那束余县长送的白色马蹄莲。她特意看了他一眼,提醒他是否把那束花忘在小船上了。小司机瞥了周芸一眼,又对着栗花摇摇头,在船舱门口坐下了。
娟娟显然是今晚的活跃分子,她站在地毯上,一袭月白色套裙让她魅力四射。
“今天,是我妈妈的四十岁生日,谢谢大家的光临!首先,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今晚在坐的主宾,那位,是我奶奶,那位是我爸爸……”在介绍到栗花时,娟娟特意拉她站起来,“这位是我结识不久的一位姐姐,她叫栗花,乡下来的。我们可以看到,她是我们所有人中最最漂亮的,让我们为她的到来表示欢迎!”娟娟话音刚落,船舱中立刻爆出很响的掌声。
“陈怀沙,你为什么不鼓掌?”娟娟指着丑蛋叫喊,“难道你不欢迎?”
丑蛋苦笑一下举起手,敷衍着拍了两巴掌:“岂敢!我是被你的演讲倾倒了!”
“贫嘴!”娟娟跑到丑蛋面前,朝他身边一挤坐下去,“下边,由我妈妈讲话,我得监督着陈怀沙,不鼓掌就别想吃蛋糕。”
大伙都笑了。
周芸示意栗花坐下后，又看了看被娟娟挤得不太自在的丑蛋,而后缓缓地讲开了:“今天,是我的四十岁生日。古人说,四十不惑,怎么理解呢?我想,就是人到了这个年龄,什么事情都明白了,到了这个年龄的人才算真正长大了。可我呢,说句实在话,人世间的许多事我还是闹不清,譬如说……譬如说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还譬如说,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等级之分、贫富之别等等……我都闹不明白。因此,我对这句古语还是有怀疑的。”
“有啥怀疑的?我还活着,你再大也是小孩子,等我下世了,你就长大了!”老太太插话了,“你爷爷奶奶在世时,我总觉得长不大,他们后来一个个去了,我才明白,无论啥人,你穷也好,富也罢,当官也好,当老百姓也罢,最终都是一样的。”
“奶奶,这话你说了好多遍儿了,妈妈每年生日你都说,可为啥人还要活着,我们想知道的是这。"娟娟抢白奶奶。
“活着,不活咋弄。"老太太的眼里溢着惶惑,“活着,人人都活着么……”
“人人为啥要活着?”娟娟不依不饶,“既然都要死,为啥……”
“娟娟!听你妈的,小孩子家的。”焦春树说话了。这时大伙才注意到一直微笑着的娟娟爸其实发起怒来也挺威严。
“看来,这是个谁也弄不清的问题。”周芸继续着她的话题，“但四十年的人生经历,还使我悟出一个理儿,什么理儿?那就是人活着能为别人做点事,那样你的生命才有意义。谁说过这样一句话,生命的本身并没有意义,是人类自己赋予它意义。我说这话可并不说明我这人有多高觉悟,不是。我只是说,单是为自己活着的人,那实在太没意思。今晚,我把生日宴会放在黄河上,就是想告诉大伙,我的生命中所有的欢乐与痛苦都在这条河上,是这条河给了我生命，也是这条河让我懂得了为别人活着的内涵所在……”周芸的话语里似乎带着浓浓的潮气,听起来有些发粘。
“这条河?”大伙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舱帘之外,幽邃的夜色下,浩淼的河面慵懒地泛着星光和灯晖,仿佛奔波了一天的汉子,正发着沉重的喘息。
“是的,我爹从旧社会就是这河上的艄公，和我妈一起在风浪中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