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末。
丑蛋洗好他平时穿的衣服，一件件晾在伸向马路的长竹竿上,回头从枕头下取出一套簇新的运动装,小心地穿在身上,对着钉在墙上的一块梯形镜子照了照。其实只是照了个脸部,但他还是很满足地躺在床上,等着娟娟来喊他。
娟娟说,今天是她母亲的生日,一定要他参加设在黄河游船上的生日晚宴。
他不想去。这是他接到娟娟的邀请时下意识的、也是很顽固的反应。
不想去的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首先是栗花在她家里,这在他与娟娟有意无意的交谈中反复得到证实:在娟娟家租住的那个哑巴女确实是栗花。他不想见栗花。他首先瞧不起她的没有主见、随波逐流,竟然与一个比自己大得多的有妇之夫乱来,并已有孕在身。可他又忘不了她。正因为忘不了她,他才不想见她。他不知道人有时候为啥这么怪。听娟娟说,她似乎与那个有妇之夫在一起还很幸福,既然自己忘不了的人过得幸福,他宁愿一辈子不见到她。这是其一。其二,他感到娟娟母女俩给他的已经太多太多了,他怕这人情债凭自己的能力一辈子也还不上。开学之初的那场风波,是她母女挺身而出给平息的,他不但复了课,余少晖还真的向他赔了情,道了歉,尽管态度有些敷衍,但对于一个副县长的少爷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及至后来,这对母女,特别是作为班主任老师的周芸,简直是在明张旗鼓地偏袒他:该交的复习资料费,周芸收了以后又暗暗退给他,而把自己教学用的无偿地让给他用。学校组织义务劳动,周芸也总是以批评、谈话为由,把他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预习功课。中秋节时,她就让娟娟喊他回去吃饭,他借故推辞了,过后,周芸则把他喊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把两块月饼硬塞给他。十月一鬼节那天,周芸又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在两卷儿彩纸上写上他父亲的名字,而后带着他到学校外边去烧掉,还说,别人都穿棉衣,你也给你死去的父亲送件棉衣吧。那夜，他看见周芸流泪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她流泪。前几天学校组织运动会,他本来哪个项目都不行,可周芸还是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最后的结果是领到了这套厚厚的运动衣。就连这间房子,也是她母女俩托人找的,每月只要三块钱。本来他住的是学校后边的一间仅有几平米的民房,加上他捡的破烂,紧张得连身都转不过。每月除了五块钱的房费还要另付一到两块钱的水电费。周芸知道后,便托这个求那个为他找了这间九平方左右的房子。据说,这是县食品公司的单身宿舍。楼下的对面有一间停放自行车的小房，周芸也将钥匙要到手,让他存放破烂用。月底去食品公司交房费，公司的人说,周老师一下交了一年哩,明年再说吧。此外,这墙上的报纸是娟娟和他一块糊上去的，桌子是娟娟和他一块抬上来的,就连刷牙用的缸子也是娟娟给的……他从周芸的脸上读出了久违的母爱,这让他一次次想起失踪的母亲。一想起母亲,他的心就疼,刀剜似的。而娟娟则更直露地对他表白:她愿意和他这样的人永远在一起。但是,这些他能够承受得起吗?他知道,即使他真的愿意接受娟娟给予的“爱”,那豆豆咋办?豆豆会放过他?她可是为了他差点儿把命都搭上的呀。
不敢往下想。他躺在床上,随手从枕头里边抓过一本书来看。这是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是松根根的,他已经把所有的行囊搬了过来,其中有这么一本掉了半张皮的书。在此之前,他从未读过外国文学。他讨厌那拗口得让人心烦的人名和地名,更受不了那长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句式。可这本书他还是读进去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脾气死倔的保尔·柯察金。说实话,他很喜欢冬妮娅这个人物,她漂亮、活泼,又不乏贵族，那么谁是那个冬妮娅呢？他觉得,冬妮娅背叛保尔是他们共同的幸运。你想,如果冬妮娅真的嫁给了保尔,那她能受得了后来长夜般的艰难生活吗?保尔也未必就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他觉得冬妮娅的背叛并没有错，保尔的怨忿和谴责也没有道理。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就像他和娟娟。娟娟的父亲是河运公司的老板,母亲又是全县最高学府里的教师,而自己呢?是个没有爹妈的孤儿,捡破烂的穷学生,说到底,啥球也不是!
怎么这样比啊!丑蛋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谁跟谁呀?周芸也许就是一个同情心、责任心都很强的老师,而娟娟呢,不过是心直口快又热情四溢的城市女孩,仅此而已!
去就去吧,老师的生日一年只有一回,能亲自去给老师祝贺生日,对于他来说,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机会了。明年,他要不就走进了大学,要不,就回到他的沙栗河,回到那二亩地里去了!
下午,他从收购站卖破烂回来后,特意到一家蛋糕店里订做了一块生日蛋糕,好家伙,就要十块钱。十块钱,要捡多少破烂呀!
几个月来,他一有空就去捡破烂，有时候,一捡就是大半夜，回来还要洗澡。不洗不行,那味儿太难闻,同学们已多次向他提出抗议。可这澡也洗得太难受,只能一盆一盆地打水,洗了倒,倒了再打。这哪儿有家里方便,放学或干活回来,到沙栗河边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