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只纸飞机,一共五只,找到了四只……”刘乾下了班,嘟嘟囔囔走出办公室。
司机小嘎早已等在办公楼外了,见刘乾出来,忙跳下车,打开车门。
“刘队,去哪?"小嘎问。
“回家。”刘乾的嘴唇也动了动。
小车飞奔起来。
这是一辆六七成新的白色桑塔纳,前几天,局长换了辆新的，这辆就给了刑警队。不,应该说是给了刘乾。刚开始,上班、回家、办私事儿,刘乾一般不坐小车。“这是刑警队的车,大家的车么,凭啥自己老坐。"可他终于发现,似乎当官的人唯有他一个人这么认为。县里的车,县长坐;局里的车,局长坐;队里的车，队长坐。别人不也是单位人,你这“长"那“长”就该坐?
“该坐!”一次出差途中小嘎说,“这不是因为这‘长‘那‘长’特殊,而是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别人不工作?”刘乾这样问着,希望小嘎能回答他,可小嘎只是笑,“你尽管说,我是想辩辩这个理儿,就算你帮我了！”
小嘎不笑了:“刘队,这其实很简单,领导比平常人的工作更重要，因此，也更需要。”
“我咋听着不那么通顺?”刘乾纳闷着,“哎,是这,你爸是化工厂厂长,他怎么看这?”
“我爸当然有一套理论。比如喝洒,厂长肯定比工人们喝得多,也喝得好,为啥?上头来人啦,你不弄点酒喝,行吗?酒差了行吗?你厂长不陪让工人去陪,那叫不尊重领导。客户们来了,没有酒行吗?你领导不陪行吗?那叫不尊重市场规律，再说抽烟吧＂
“咳,小嘎,我说的是坐车,你怎么就扯开喝酒抽烟了。”
“坐车也一样。县长找局长,十万火急,若叫局长跑着去啥时候了?局长找队长……”
“这是公事。我是说私事。”
“咳,这私事也是为了公事呀?上下班你来回跑,身体吃得消么?身体累了,咋有精力工作?该办的私事必须得办,节省了办私事的时间,就等于延长了办公事的时间,这不是提高效率嘛!”
“那过去当官的……
“过去当官的是不坐车,但是骑马坐轿。那时候,马、轿就是现在的小车。你没看电影上那马都谁骑,当然是当官的。为啥,需要!马少人多,兵多官少,当然只能让当官的骑啦。”
"唔!我说呢!"其实,刘乾还是想不通,但到了这地步,也的确找不到更合适、更公道的解释了。大家都这样,谁还去研究什么该不该?
于是,就坐。
坐了,也就坐了,反正比不坐确实舒服得多。
坐在车里,刘乾透过车窗,看着大街上匆忙的,闲散的,找东西的,拉架子车的,摆小摊的,沿街叫卖的,仿佛风中的落叶一闪而过。刘乾的眼前,就出现了许多似乎在哪儿见过的场面:满大街的人如同蚂蚁,几声锣响,人群闪开一条道,道上过来一顶轿，轿上打着盹儿的是谁?一眼望不到头的沙场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疲倦的军队,有人喊停,不一时,飞奔过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威风凛凛的是谁?……最后,这些轿呀,马呀,都化作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轿车，警灯闪闪,警笛声声,这小车上闭目养神的是谁?是他刘乾。
“活得不耐烦啦不是!”小嘎惊叫一声,小车吱地来了个急刹车,刘乾从座背上弹了起来。
汽车的左前方正有一人扛着一大麻袋东西,鼓囊囊、脏兮兮的,车刹住时,那人从麻袋下边吃力地抬起了头:头发散乱地披在前额,蒙满灰尘的脸上,汗水在恣肆地流淌,一双深炯的目光穿过浅淡的暮色尖锐地射来。
"你他妈……”小嘎骂着,打开了车门。
“别这样!”刘乾伸手拉住小嘎,“这人眼熟。”
背麻袋的透过车玻璃投来鄙夷的一瞥,而后,扭转身继续走他的路。偌大的麻袋在浓稠的人流中一起一伏,艰难蠕动。
“刘队,你认识?"小嘎关住了车门。
“看错人啦!我,不认识!”刘乾嗫嚅着,“不过,咱们得注意形象,开着警车,挂着警灯,太惹眼。"
“刘队说的是。”小嘎笑笑,踩动了油门,“还是你当队长的觉悟高。”
车继续在人潮中行驶。不一会儿,那个大麻袋再次映现在车窗外,刘乾侧过头去看了半天,嘴里喃喃着正过头来: “怎么捡上了,这丑蛋儿。"
小嘎看看刘乾的嘴问:“刘队,你说的啥?”
车停了。
“没啥没啥!”刘乾摇摇头,重新靠在了座背上。
刘乾走下车,关上门,回头和小嘎打招呼，却不见了人影。前后搜索一番,小嘎正从汽车的后尾箱里搬出两只纸箱子。小嘎的舌头伸出嘴唇向上勾着,夸张地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你这是……”刘乾不解地指着已经移到他面前的纸箱子。"没啥,两件小东西!”小嘎说着往楼上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