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他晕晕乎乎来到了火车站的候车室。他读过不少小说,从书中得知,火车站的候车室似乎是无家可归者最实惠的归宿。
曾几何时,火车站的人多起来、杂起来、花哨起来了。以往坐火车的多是国家公务人员或工厂里的销售员什么的,而今,啥人都有,其中最多的是农民,一身的土渣子,一脸的汗道子,背着、提着、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眼睛里暴突着攫取的欲望。这些人最不懂规矩,本来车站人就多,还歪着躺着一个人占三个位,脱掉的鞋子大小新旧杂陈一片,满眼都是一只只乌黑的脚,或高举着,或耷拉着,报复似地散发着呛人的恶臭。
他把目光铺开来,在大厅里寻找着合适的位置,最终被墙角的正在往起站却又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的一对男女所吸引。男的岁数显然在四十岁开外,而女的顶多二十多点,烟雾缭绕里,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孔。那男的边往起站,边在那女的脸上吻着,嘴唇不停地翻动,像是面对一块即将被收走的食物,不多咬几口就吃亏了似的。那女的脸红红的,左右躲闪着。
终于,那对男女离开座椅,走了过来。松根根赶忙朝那边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他看到那女的轻轻“咳”了一声,他斜眼看了一下,那女的也在朝他看,眼里布满恐慌。
这不是豆豆吗?松根根的心咯噔一下。待他再要细看时,他们已经走过去了。他扭头又看,那背影确实是豆豆。这时,她已经挣脱了那男人的臂腕,远远地在一边快步走着。
豆豆不是和丑蛋好了吗?怎么……他的脑海里冷不丁蹦出“背叛”两个字。在一个军人的心目中,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尽管他已经不是军人。
松根根朝地上猛啐了一口,却没有吐出什么来。他口腔很干，四处看看,见大厅东南角有食品饮料卖,便跑了过去。他把那些饮料看了又看,最终没有敲定,因为都很贵,比一般的商店要贵上一倍。最终,他花一块钱买了一瓶当地产的“伏牛”牌啤酒。
柜台里放着青岛啤酒,但在这里竟卖到三块五。山东人喝青岛啤酒犹如家常便饭,可他已经吃不起老家的“家常饭”了。他猛然觉得这个社会有些不对劲儿了。
他来到豆豆刚才与那男的坐的地方,希望能躺一躺。他用牙齿咬开瓶盖,仰直脖子,大大灌了一气,而后把剩下的少半瓶朝地上一放,正准备躺下,却发现连椅下边很突兀地朝他撅起着一个
屁股,屁股上补着两方椭圆形的补丁,一兰一灰,像两枚时间相差很久的咸鸭蛋。“两枚鸭蛋”压在两只农村人常穿的布鞋底上,鞋底已被磨得很薄很薄,把一双大脚凸凹得分外有力。
松根根正纳闷着,“鸭蛋”红着脸吭吭哧哧站了起来,一手提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一手抓着两个被捏扁的“健力宝”易拉罐。
“是你?”松根根且惊且喜,一双疲惫的眼睛顿时放射出光彩，“丑蛋,不,怀沙,你怎么在这儿?”
丑蛋显然已有很长时间没理发了,漂浮着灰尘的头发散乱地罩在额头,汗水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惹眼的印痕,厚厚的嘴唇上结着干痂,衣裤破旧且短,倒显得胳膊腿有些长了。
“根根,是你?”丑蛋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松根根怎么越来越落魄了,军人的英风豪气竟荡然无存。
“怀沙,你……不上学啦?”松根根看着丑蛋手里提着的垃圾袋,“干这个行么?”
“我是抽空干一会儿。”丑蛋有些窘迫地看看手里的东西,“你是不是还在找栗花?”
“是呀!你见到没?”松根根把手里的半瓶啤酒递上去,“给,喝点,看你热的!”
“我……没见。”其实,他已从娟娟那里得知,栗花就在她家，并与一个很帅的男警官同居,但他却不想说给松根根,究竟为啥,他也说不清。但看到松根根为了找栗花,好端端的一个军人混到这般田地,他也于心不忍。
他接过松根根递上来的啤酒,边喝边想怎么让他死了那条心,以免他受伤害太深。半瓶啤酒喝下肚,他还是没有想出个圆满的说法来。
“你和豆豆的事咋样了?"松根根拉丑蛋坐下,他想告诉他刚才看到的一幕,又吃不准这事该不该说,怎么个说法。
“啥事?”丑蛋把啤酒瓶在松根根面前晃晃,而后放进垃圾袋内。
“当然是婚事!”松根根拿起那个纸飞机做出一个飞的动作。
丑蛋笑笑:“我还是学生,谈啥婚事。”
“唉,也是。你真的没见到栗花,也没听说什么?”松根根又提起栗花。
“见倒没见,倒是听说了。”丑蛋顿了顿,看着松根根火急火燎的样子,他的心软得不行。
“听说?听说啥?”松根根激动得握着纸飞机的手在颤抖。“听说,听说她已经结婚了。"丑蛋把“结婚”两个字狠狠地咬了咬。
“结婚了?什么时候?跟谁?"
“什么时候我说不清,据说是跟一个警察,似乎现在已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