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巨大的夕阳疲倦地枕在太阳渡西岸那个山坳上。
站在上村岭的制高点,正对着看守所的大院,栗花把精心折叠的五个纸飞机，瞄准看守所大院后边第二排房子的第四道门,拼尽全力向前抛去,抛去……雪白的纸飞机在漫山遍野的柿树耸起的浓绿间穿梭滑翔,仿佛一只只翩飞的大蝴蝶。
丑蛋到城里来上学了。豆豆到化工厂上班了。战斗家不再找她了。家里的地分了。听刘乾说,她家的地与丑蛋的地紧挨,三牛大全给种上了麦子。还有就是,她老想吃酸的,老想吐,房东老太说,这是女人怀上了孩子,问题是,这不是一般人的小孩,是一个警察的小孩,是一个副科的小孩,是一个大队长的小孩。这一切，她都要告诉看守所里的大。她还要对大说,刘乾正在为大跑保外就医的事儿。啥是保外就医,她说不清,但刘乾说就是可以出来了,可以自由了。把小孩的性别写成“他”,她是心里有数的。你想，刘乾有生男孩的本事,他的飞飞就是男孩儿。她要把这一切都告诉给大。等大一保外就医,她就抱着小孩和大一块儿回到沙栗河，在分到的土地上春种夏管,秋收冬藏。等地里长出玉米棒子,她就让小孩扳上一箩筐最嫩最大的,给他爸刘乾送去。她不止一次看到刘乾来时,总要带几只煮熟的玉米棒子,吃得那个馋相!至于小孩的名字,她想好了,也叫丑蛋,只是在前边加个“小”字就成。她既然这一辈子不能嫁给丑蛋,就再生一个小丑蛋儿,一辈子宠着他,抱着他,亲着他。这小丑蛋应该有刘乾的狡黠与帅气,还要有丑蛋的健壮与实在。
“小丑蛋!”她不止一次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在心里叫着。
她给娟娟要了纸和笔,趴在床边,写呀写的。好多字她本来会写,可时间长忘了。于是,她就画图形,就写白字,反正意思她个人知道。“嫩玉米”的“嫩”字不会写,她就写成“内”;“㧟”字她也不会,就画个“匚”,这多像小丑蛋儿的小胳膊,那么一拐,就是“㧟”;至于“保外就医”,她更不知道那四个字是啥了,听刘乾说就是出来看病。看啥病么,出来不就得了,就写成“出来回家"。
她写完了,读了读,又觉得好多东西没写进去。比如说,娟娟和她长得忒像,娟娟的爸爸焦春树在茅津渡当艄公,后来又承包了所有的船只,成了河运公司的老板;娟娟曾带着她去茅津渡玩,到她爸的公司里去玩;还要告诉大,这儿的黄河和沙栗河的黄河不一样,太宽了,太大了,太清了。娟娟说,陈谢大军就是从这儿过河解放峡州城的;还要告诉他,她还坐过夜行船哩,和刘乾、娟娟一块儿,娟娟爸亲自驾船,从河这边开到河那边。还有,对着夜黄河刘乾在她耳边唱歌:我的爱就像这一条河……这些都要写进去，都要叫大知道。
可是,娟娟给的纸写完了,不好意思马上就要,那就下一回吧。
她把叠成的五个纸飞机,小心地用一块布包了,来到上村岭，跑到离看守所最近的那棵杮树旁,把纸飞机一个个掷向前方。
这恨人的风,不顺着刮,倒反着刮。抛出的纸飞机没飞多远，又被兜头打了回来,飘飘悠悠落在她的面前。但她不灰心,从地上拾起来,再抛,再抛。
夕阳睡着了。
桔黄的余晖,把眼前的柿林织成了碎花斑斓的绿绸,把远处的黄河染成了一匹明丽绵长的锦缎,山倒映在水里,被晚风揉弄得情意阑珊。小城的上空,各种建筑物或高或低或圆或尖地错落交织成或浓或淡的风景,一层层地围拢着她站着的小山包。她发现,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这个世界这般钟情过,这般依恋过忽然,她眼前一黑。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一丝畏惧。她微笑着,等待着。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把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从上衣到裤子,从外边到里边。与此同时,便是由点到面,由浅到深的吻,直到她的喉腔里……每到这时，她就会软软地倚在那人的臂弯里,一心一意地品味和享受着这火辣辣的温柔。他那每一次爱抚都有新的变化:轻重,缓急,明暗,点面,深浅……让她取之不尽,防不胜防。
然而,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闭目期待着。
暂时的静默有时也是刘乾的一种艺术,这会让随后而来的高潮显得更强烈,更让人难忘。
她平地生出一种嫉妒:这样优秀的男人,怎么会是一个荡妇的丈夫!
“栗花,你手里拿的啥?"捂着她眼睛的手松开了,刘乾夺过她手中最后一只等待放飞的纸飞机,飞快地展开。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她的字太丑了,不知道他会怎样嘲笑自己。
“你叠了几个?”刘乾盯着她的眼,手在微微发抖。她抬起头,在他面前伸出五个指头。
“五个?”刘乾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都在哪里?”
“啊……”栗花做出飞的动作。
“飞啦?都飞什么地方啦?’
“啊……”栗花指指天,高兴得直跳。
“你!你……胡来!”刘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