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办高中被撤销了,上了一年高中的丑蛋要到县城去继续上高二。
暑假里,他跑到县园艺场买回一捆梨树苗,把村里分给他的五亩地拿出二亩最薄的地栽上了梨树。他有个想法,等这梨树栽成功了,他就把山坡上的沙栗树都嫁接成梨树。梨子值钱,上次,送豆豆到县化工厂上班,一斤梨竟卖到五毛多钱。
他一个人,地不多,却被分到山的半腰,他知道这是金山欺负他。他本不想要,可近地、肥地、水地都被别人分光了,就剩这五亩坡地了,不要也得要。“沙栗河涨水,把你狗日的冲跑。"丑蛋骂着金山,开始挖坑、栽树、浇水。
上学前,他又挑水浇了一遍。从河里挑水到地里,路远不说,坡还陡得吓人,有几回,他竟连人带桶一块滚下坡去。
老拐爷说,庄稼人还是粮食主贵,梨能吃,可不能当饭。丑蛋说,我想试试。
开学了,丑蛋跑到地里又看看梨树们,见枝条油汪汪嫩生生的,他心里便很滋润。
这次进城,村里再没那么多人来看他、送他了。地分了,都忙起来了。不过,根五还是来了。
丑蛋依旧装了些沙栗果。这东西虽说苦涩,却总比没有好,路上饿了好吃一颗。沙栗河人出门大都要在口袋里装上一把。
沙栗河的男人老得快。走在路上,丑蛋看着背着背包走在前边的根五,心里想,去年根五的头发没这么白,腰背也没这么弯。
“根五叔,你多大咧?”
"过这年三十五。叔不如你,老是笨。"根五笑笑。这一笑皱纹恁多,更显他老。
“你咋还不结婚?”丑蛋话一出口,便后悔,这不是明着伤根五叔吗。
“结木灰?结煤灰?老丈人的女儿还没生下哩!”根五依旧笑着,“丑蛋呀,我这人现在就想一件事儿。”
“啥事儿?”
“跟女人睡一觉,只要一次就中!"根五的笑里看不出调侃的味道。
丑蛋的心呼地一沉,鼻尖就有些酸。"你心里能没个人?”丑蛋问。
“有,多哩。”
“他们都在哪儿?”
“哪都有。放牛坡,人家的炕头里,汉子的身下头,心里有,顶屁用。”根五长叹一声,停住脚步,等丑蛋走近,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不过,我现在瞅了一个。"
“谁?”
“你见过,后山的,也在坡上放牛。"根五的脸上放着光彩。
“噢,你是说后山的玲玲。听说她见人光笑。"丑蛋说。
“光笑怕啥。笑比哭强吧?"根五说着,咂吧着嘴,像是在品尝着一块很可口的里脊肉啥子的。“那次,我问玲玲,说给你找个婆家你愿意不?她说愿意。我问要啥样的?她说啥样的都中。我说放羊的中不中。她看看我,说中。说着中,还脸红哩。那阵子……唉可她又说,她愿意是愿意,她爹得要一样东西,钱。我问多少钱,玲玲说两千。日他祖奶奶,两千块,把我杀了算了,日他祖奶奶……‘
‘’两千?"丑蛋抿紧嘴唇,伸了伸脖子,把这个酸苦的数字咽进了肚里!
到县高中门口,豆豆已在等他了。
豆豆进城才不到半年,就变得让丑蛋几乎认不出来了。头发烫了,脸上也涂了脂粉,还抹了蓝色眼影,一身黑裙子,把她露在外边的胳膊腿几衬得又粗又壮。她的牙齿还没有完全脱掉黄气儿。这黄气儿是沙栗河人的标志。
见到丑蛋,豆豆甩动着裙摆走上来,把丑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进城也不换身衣服?”
丑蛋看着她,觉得她把衣裳说成衣服很耐人寻味:“这样就中!”
“中啥?太土了,人家会笑哩!”豆豆摆弄着一只很鲜艳的手提袋,“你不知道,这城里人可势利啦,见你土气,就欺负你?”
“咱是来上学又不是逛街,谁欺负?"丑蛋说着就往校门里走。“上学咋?上学,老师也只瞧得起有钱人。”豆豆拉住丑蛋的背包,“我在外面等你,你把东西放到寝室,咱一块上街。"看丑蛋还在犹豫,她拍了拍手提袋,“我这儿有钱,就是给你准备的!"
丑蛋见拗不过,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女孩从远处的树荫下走来,除了身上的衣裤,那脸盘,那走势,不就是栗花吗?
"栗花……"丑蛋不由脱口而出。
“哪是栗花?"豆豆顺着丑蛋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酷似栗花的白衣少女肩挎一紫色书包向学校快步走来,“栗花不是失踪了?她怎么……"
那女孩走近,见这一对陌生男女看猴似地朝她盯着,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走进了校院。
"嗨,吓我一跳,原来不是。”豆豆长出一口气,“这世上人像人多了,可也没这么像的,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就是,咋恁像。”丑蛋望着在校园柳荫下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