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姑姑、姑夫不在家,栗花想去看看丑蛋。怕战斗知道了告诉他妈,她决定当天去当天回。
一大早,她特意多做了些饭,以备战斗中午时吃。临走时,她比划着告诉战斗,想到街上去买些东西,一会儿就回,还指了指厨房,意思是饿了那里有饭。
走出家门,穿过小巷,来到刚开门的一个店铺里,从卖狗的三十块钱中拿出五块钱,为丑蛋买了一双布鞋,花去了两块,又买了一件白衬衫,花去两块五,剩下的五毛,她买了几个糖块,一把瓜籽,用包袱包了,便离开货柜。临到店门口,她瞥见门上装着大玻璃,便凑上去对着整了整头发、衣领，而后走上街道。
走在街上,她总怕别人看见。其实,这街上除了老虎,她并不认识啥人。走到街西,走上大路,四下看了看,确信没有人注意她，她才长长出了口气。
舜王庙学校她早听说过,可一直没去过。她知道,舜王庙和沙栗河是一个乡,只要沿着大路朝北走,就能摸到。
她走得很快,轻盈的脚步在平坦的柏油路上,敲打着欢快的节奏。她心里有一种多日未有的舒畅与惬意。
她一路走,一路想着丑蛋走路、读书、写字的模样,心尖尖上便痒痒的热热的。她恨不得一下子见到他,好好给他“说说”罗汉镇上的一切。
走过大路北边那个长满槐树的小岗子时，她的心不由发跳。
她突然想起松根根那晚约她到岗子上来的事儿，头也不敢扭,快步朝前走着。不来,就是不来。这几天,一到夜里,她便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个儿。可她总有一种对不住人的感觉,像欠了人家的钱似的。
她快步沿岗子下边的埝根走着，直到一条向北边伸延的土路。她稍稍顿了顿脚,朝土路走去。土路上已有人,但不多,老半天才碰上一个,大都是扛着镢头、担着箩筐下地的农民。确信已离开岗子很远,她才扭回头。原来,那岗子上密密层层的树林中间,有几排很漂亮的平房,红檐白墙,门两边还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远远地她认不出写的是什么。这时只听到房子跟前有很整齐的脚步声和哨子声传来,乍一闪,是二三十个身穿统一服装的军人。她心里紧了一下。哪个是松根根?她站在一棵树的背后,透过树荫,仔细辨认着,可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那些人看着都像松根根,可又都不像。一会儿,操散了,那帮男娃子们便叫着、笑着消失在房子里边。
坏家伙!她摸了摸被根根亲过的脸蛋儿,又上路了。三十多里的山路,整整走了一个上午,她的腿困得像两根木桩,头也被火辣辣的日头晒得发胀。她实在太累了,但不敢歇,怕晚上赶不回罗汉镇。走过一个土梁,远远望见一片灰蒙蒙的房舍，掩映在高高低低的树木中。她眼睛顿然一亮,那该是舜王庙了吧!看着那一片房舍,她嘴里念着快了快了,可走起来,却又那样长,走了好一会儿,还在山梁间绕来绕去。
待走到学校门前的一个十字路口时,她突然看到一块大石头后边有个熟悉的背影闪了一下，一件格子呢衫子露出石头一角。这不是豆豆?
栗花正要走上去和她打招呼，这时石头后边走出一个少年，手里提着一个红包袱,与豆豆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向学校走去。这少年正是他日思夜念的丑蛋,而他手中的包袱,无疑是刚从豆豆手中接过来的。她的头顿时嗡嗡作响。她想叫却叫不出声;想追上去,却又迈不动步。她想丑蛋能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可他却走得很快,两只鞋子轮番闪动着雪白的千层鞋底。
她僵在那里,像木雕一般。
一会儿,豆豆从石头后边走出来了,脸上挂着得意与快慰。她一直目送着丑蛋走进学校大门。当她回过头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栗花时,脸上不由飞起两片红云。
“栗花,你咋来哩?"豆豆的声音很低,肉肉的嘴唇微微发颤。栗花没反应,只是看着她。
"你是来看丑蛋,不,怀沙的?他改名叫怀沙了。"豆豆很快稳住神,脸上带着不屑与轻慢,“你以后就不用操他的心了。"
栗花感到一阵眩晕。她摇了摇头,还是咬牙站定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似的,走近豆豆,把手里的包袱送到豆豆面前,比划着要她转交给丑蛋。
豆豆拿过包袱,从外边很潦草地捏了捏,轻笑一声:“这东西，他有,我全给他准备了。"而后把包袱又重新塞到栗花怀里:“还是拿回去让你战斗穿吧!”她把“你”字故意拖得很长。
栗花的眼忽地热了。她紧紧咬住嘴唇,屏住呼吸,不让泪流下来。
豆豆走了。大屁股一扭一扭的。
走上返回的路,栗花的心里像塞着一团烂棉花,又憋闷,又挠心。她几次蹲下去呕吐,可啥也吐不出来,只是干呕。热风扬起沙尘,扑进她的眼眶,好干好涩。她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浮现着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画面,看上去每一个镜头都很清晰,可又没法将它们理出头绪。
沙栗河。蛮牛坡。小豹子。大。丑蛋。豆豆。丑蛋的白鞋底。豆豆的大屁股。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