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花在罗汉镇的西街口下了车,一手抱着小豹子,一手捏着那个解放军停车时写给她的一张条子。说是条子,上边只有三个字:松根根。
栗花想回头和松根根道声别,可她又不好意思,且心里还一直有些别扭:还解放军哩,看人那眼神咋恁邪乎。
松根根摁了摁汽车喇叭,栗花只是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而后一甩发辫径直往街上走去。
这罗汉镇的房子可真多,高高低低挤在一处,沿街道排成两行,一直往东边伸去。街道全用石头铺成,走在上面硬梆梆的,明显年代已久,灰头土脸,坑坑洼洼的。松根根告诉她,今天是背集, 人不多。她不明白啥叫背集,松根根便指指划划老半天,她才闹清楚。可背集人也不少,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有的趿拉着拖鞋,有的摇晃着芭蕉扇,说说笑笑漫不经心地游逛着。栗花奇怪:罗汉镇的人咋这样清闲,他们不干活吃啥?
坐在车里时,衣服被水湿了,车跑起来,有些凉飕飕的。下了车,让红罡罡的日头一晒,浑身竟冒起了丝丝白烟。胸前还未干透,湿润润的红绸衫贴在肌肤上,把胸前的两个小山包勾勒得格外显眼。栗花瞅瞅别处,背转身子轻轻扯了扯衣服。
罗汉镇的房子上多挂着大大小小的招牌,上面的字栗花有的认识,有的认不全,只能品出个大概。趋近门口偷偷往里瞅,大玻璃柜台里什么都有,花里胡哨的让人眼花。柜台里的营业员大多是女的,脸都一律的苍白,偶尔有买东西的走上前,她们也都耷拉着眼皮,爱理不理的。
栗花抱着小豹子从街西一直溜到街东,除一些男人们讨厌地盯着她的脸蛋、胸膛剜一阵之外,没一个人说要买她的小豹子。到了街东她才想起自己不会说话,也没啥记号,谁知道她要卖狗。
四下瞅瞅,见迎面是一个很古旧的阁楼,三层,背衬着一棵老龙似的古槐。阁楼左右各立着一尊大石狮,呲牙咧嘴,口里还含着个圆球。走近细看,阁楼的门敞开着,从里边冒出浓浓的油烟,油烟味很好闻,撩得她直咽唾沫。她在石狮子边上的阴影处坐下,顺手捡起一块黑乎乎的石块,在面前的地上重重写下“买狗"两个字。左右上下看了看,她笑了,想起早上在河边遇到松根根的情景,她又在“买”字的头上加了个“十”字,才微笑着出了口气,把头靠在石狮的方墩上。
一帮男人向她走来。她马上坐直身子,远远地盯着为首的那个瘦高瘦高的小平头。小平头穿一件火红的背心,脚上踢着只有两根细带的拖鞋,大脚趾很扎眼地露在外边。栗花看着那双脚,心里就想,姑姑不是说罗汉镇的人都很有钱吗?为啥这鞋都这么穷气,连鞋帮都没有?想着这些的时候,那双露着脚趾的拖鞋已沙沙地“踢”到了她的面前,一脚刚好踩在“卖”字的“十”字头上。
“哪来的小妞,这么上眼?”小平头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能隐隐嗅到从他口里喷出的烟臭气。
栗花没抬眼,用手指了指踩着“卖”字头上的那个“十”。
“什么东西?噢,卖一一狗——?”小平头半天才把“卖狗”俩字吐出口来,连栗花都等得发急了。
栗花等他把“狗”字念出,连忙点了点头。
“卖狗?”后边的几个男人忙凑过来,弯下腰对着她怀中的小豹子评头品足。
“这狗瘦得鸡似的,还卖?能值几个钱?”小平头伸手在小豹子的头上拍打着,“不过,看上去倒还顺眼,多少钱?”
栗花想了半天,伸出三个指头。
“三块?三块倒是不贵。”小平头伸手去抱小豹子,栗花用力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不是三块是三十?”小平头侧着细长的脑袋,在她的脸上来回扫视着,见她点头,竟把手在她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口气还不小,连你搭上三十还差不多!”
“啊——"栗花生气了,猛一伸腿,一脚踢在小平头的脚趾头上。
“哎哟……你他妈的,想活不想啦?"小平头伸手去抓她的衣领,这时,小豹子从栗花的怀里猛然折过头来,一口咬住了小平头的食指。
“哎哟——”小平头疼得两腿打闪儿,同时,把手指从狗嘴里用力地往出拽。可任怎么拽,小豹子就是死死啃住不放。栗花低下头抿起嘴笑。
“小妹子,求你饶了我吧……”小平头哀求栗花。栗花却咬着下唇一动不动。
“哈哈哈……"这时,阁楼里走出一个满脸赘肉,赤着肚皮的中年汉子,肥蛹似的八字胡,恶心地在阳光下闪着褐紫色的光。他的脚后跟着一条毛绒绒的哈巴狗,浑身白得如一团棉花瓜,走起路来一晃三摆的。
“老虎哥,快,快救救我……”小平头看见八字胡,忙向他求救。
“嘿!你个虱痞子,常在街面上混,竟叫一只癞皮狗给吓住了，熊包!”老虎说着,突然上前飞起一脚,踢向小豹子的头。
“啊——"栗花惊叫一声,赶忙伸手去护小豹子,刚好被老虎踢中,疼得她脸都变了形,泪花霎时溢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