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蛋早上起来,就不见了栗花。他在院里院外找了个遍儿,也没见到她的人影。他看小豹子也不在家,便断定栗花出去了。
去哪啦?他先想到豆豆家。走出门外,上到半坡,他抬头朝豆豆场院边的那棵沙栗树看了看,又掉头走了回去。
他来到饭棚,看锅坐在灶上,用火棍篷着。他顺手掀开锅盖，里边焐着一碗白面汤。他对着面汤看了会儿,而后伸手端出,用块抹布垫在手上,稍稍抿一口儿,喉头竟哽哽地。他伸了伸脖子,硬是咽了下去。
丑蛋吃完,走出饭棚,到院墙上取下镰刀,在旁边的破碗里撩一把水,洒在刀刃上,蹲在磨石上嚓嚓地磨起来。他磨得很用力，胳膊上暴出一块块疙瘩肉。丑蛋把绳子在腰里缠好,而后把磨好的镰刀往背后一插,大步走出门去。
“丑蛋!丑蛋!”
丑蛋听到背后有人喊,扭头一看,是豆豆在叫他。豆豆的头发很黑,很密,没有扎头绳,散乱地披在肩上。胖敦敦的身子裹在又窄又短的衣裤里,衣襟间还隐隐露出陷得很深的肚脐眼儿。
“啥事儿?”丑蛋瞥了她一眼,依旧走着。“丑蛋,栗花呢?”豆豆紧跑几步,追上丑蛋。“不知道!”丑蛋略略顿了顿,依旧低头走路。
“丑蛋!"豆豆追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我姑和战斗今儿要走,叫她一块去罗汉镇哩!”
丑蛋猛然感到事态的严重性:栗花不在豆豆家,那她又到哪里去了?
“豆豆,栗花没去你家?”丑蛋的脸有些抽搐。
“她要去,我还问你干啥?"豆豆眯缝着的双眼睁大了。丑蛋发现,睁大眼的豆豆并不很难看。
“这,我早上起来就没见她,小豹子也不见了。"丑蛋急得脸色红胀,“她究竟去哪儿了?”
这时,巧凤和战斗也来到了他们身后。听说栗花找不到了,战斗拉住巧凤的手,来回晃动着:“你赔你赔!”
“别闹!”巧凤甩开战斗的手,急步跑到院内,四处搜寻了一遍,又慌慌张张跑出来,对丑蛋说:“你和豆豆顺沟往北找,我和战斗往南找,山旮旯,地埝根,都要去找。"说完,拉着战斗急急走开了。
丑蛋在前,豆豆在后,挨家挨户找,都没有见栗花。他们便又到山上去找。丑蛋走得很快,豆豆被远远甩在后边。上一个高堰时,丑蛋嗖的一跃跳了上去,可豆豆上了几次,都轱辘了下来。
“丑蛋,拽拽我!"豆豆趴在堰跟儿伸手叫着,颈上的汗水直往衣领里淌。
丑蛋不见豆豆,跑到堰边,看豆豆趴着喘气,便从腰里解下绳子,一头扔给豆豆:“抓牢。”
豆豆双手抓住绳头,丑蛋一用力,豆豆被拉到半空。
“我的手不行啦……哎哟……”豆豆的手在绳头上慢慢下滑，吓得她咧嘴直叫。
“抓紧!真……”丑蛋“笨”字未出口,豆豆扑嗵一声,仰面摔了下去。
“丑蛋。”豆豆在地上呻吟着,双手支撑着往起站。
丑蛋心里一阵乐。他跳下地堰,伸手拉起豆豆:“你走前边,我推你上。”
“丑蛋,你咋恁大劲儿?”豆豆爬上地堰,讨好地看着丑蛋。丑蛋没理他,继续在前边急匆匆地走。
一直找到日悬河心,他俩也没找到栗花。丑蛋最后来到山那边他杀梢子时常去的一个四五尺深的岩洞里，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洞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豆豆一步三摇跌跌撞撞走进山洞,浑身散了架般在丑蛋对面靠着墙壁坐下,直叫“累死了,热死了。”
洞里很静。
“丑蛋,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豆豆眯缝着眼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
丑蛋没说话,把脸转向洞外。
“我说的是真话!丑蛋,你相信我。"豆豆坐直身子,一双眼直盯着丑蛋的脸。在她的眼里,丑蛋的侧影,就像山上的岩石棱角分明,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着自信和力量。“丑蛋,不知从啥时候起,我突然想见你,特别想……可,可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别人。”
丑蛋掉头看见豆豆的眼里泛着亮闪闪的湿润,紧闭的双唇在微微颤栗。他的心忽地一紧,一股异样的燥热从他的脊梁骨升起，"豆豆,你……”
“丑蛋……"豆豆忽然把头埋进臂腕,半天没有动静。待她再次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水,“丑蛋,尽管你比我小,可我却把……看得很高,很大。咱村的小一辈里,就数你有出息,有骨气,我真的很爱你!”
丑蛋自小到现在,从未听任何人说过爱他的话,就连朝夕相处的栗花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片言只语。想想自小离开妈,由二牛抚养他上学长大,除了吃饱穿暖,他何曾对他说过一个“爱”字。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爱他这样的孤儿。顺脊骨而上的那种微热感渐渐注入他的胸口,燃烧起一股火辣辣的酸痛,而后直窜他的喉头。
“丑蛋……"没等丑蛋反应过来,豆豆欠起身子一头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