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跳出了东边的山尖儿,天愈热了。栗花提了提贴在胸前的红衫,一股凉意让她舒爽了许多。
小豹子蹲在前边不远的一处丁字路口,远远地朝她望着。栗花走到小豹子跟前,踌躇了。这里是个岔道口,一条是大路,通往山上,一条是小路,依然沿着河向前伸去。通往山上的路明显有两道深深黑黑的车辙印,而沿河的路则疙疙瘩瘩,坑坑洼洼,似乎少有人走。
她犹豫了一会儿,抱起小豹子来到河边,找一块平滑些的石头坐下来,撩起水顺势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抱起小豹子在它身上撩着水,给它也洗了洗。
栗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馍,掰下一点,凑近小豹子嘴边,小豹子不张嘴,她只好咬了一口,然后再凑上去,它才张嘴。
一块馍你一口它一口很快就吃完了。她正准备起身,忽见一辆拉煤的大卡车从十字路口嘀嘀嘀驶了过来。除了那辆抓她大的吉普车,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汽车:深绿色的车体,蛤蟆似的车头,筐箩大的轮胎竟有六只,嗡嗡响着,看上去有些吓人。
她和小豹子正看得出神,那辆车停住了,车门开处,跳下一位穿着绿军装的年轻男人,帽徽和领花那样耀眼,就跟她上学时课本上的一模一样:解放军?
她心里一阵发跳。这山沟里怎么还来解放军?解放军拉煤干啥?
解放军提着一只白铁皮桶,很欢势地朝她这边跑来,四方脸上透着一股孩子气,一抹淡淡的络腮胡子,包围着厚厚的嘴唇,帽檐下一双有些肿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小姑娘,在这里干啥子?"那解放军的声音苍苍的,声音拖得很长。
“……”栗花的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她把目光下移在了他前后轮动的两条腿上。
解放军提着小桶跑到河边,摘下军帽,顺手扣在小豹子的头上,弯下腰左右端详一阵儿,突然放声大笑,笑得脸上的每一根胡子都在抖动。
栗花也笑了,笑得很腼腆。她等着解放军继续说话,可等了好一会儿,却未听他再说什么。她疑惑地抬起头,发现这解放军竟雕塑般坐着,逗人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一双细眯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厚厚的嘴唇微微张开,硬硬的胡茬子一根根直刺向她……她赶忙低下头去:这人咋这样儿!
解放军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弯腰掬了几捧水喝了,而后一屁股坐在河边的沙滩上,从兜里掏出一包黑乎乎的香烟,一只指头在烟盒下边嘣嘣嘣弹了弹,一支皱巴巴的香烟倏地跳了出来。
“小姑娘,咋一个人坐在这儿?”解放军解开领扣,喷出几个烟圈儿。栗花发现,这人脸虽转向一边,那两只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她的脸,准确地说是她的眼。
“啊”栗花比划着说她要到罗汉镇去卖狗。
解放军显然听不懂她的意思,并为她这样美丽动人的小姑娘竟会是哑巴而再次惊讶,脸上的顽皮劲儿又凝固了:“你,不会说话?”
栗花点了点头。
“唉……”解放军的叹息显得有些滑稽,“那你怎么跟人交流?”
栗花用手在小豹子戴的帽子上做出写字的样子。
“你会写字?不错!”解放军从内衣兜里取出一支圆珠笔,而后把烟盒“嚓”地一下撕开,将剩下的几支烟塞进口袋,把烟盒纸递给栗花。“你写,你在这里干啥?”
栗花拿起笔写道:我去罗汉真(镇)。
“噢,去罗汉镇。你去罗汉镇干啥?”解放军用一根指头拨着军帽,军帽便在小豹子的头上有趣地旋转。
栗花想了半天,不愿说去卖狗,便在纸上写下“赶会”两个字。“噢,你要去赶会?”解放军斜着头把她上下打量着,“你这么小就去赶会,你父母放心吗?”
栗花看了看解放军那稚气未褪的双眼,在纸上写道:你这么小为啥就出来当兵了?你父母放心吗?
“嘻,我小?"解放军腾地一下站起来,故意把脖子往上扬了扬,“我都二十岁了。”说着,竟唱起来,还手舞足蹈地。
九九哪个艳阳天来哎嗨哎哟，十八岁的哥哥哎要把军来参，
......
看着解放军逗人的神态,栗花笑得两颊绯红。
“走吧,我正好往县城送煤,坐我的车就能到罗汉镇。”解放军拿起铁皮小桶,在河里舀了大半桶水,向汽车跑去。
栗花抱着小豹子站起来,不想一阵风吹来,把小豹子头上的军帽忽地一下掀起,旋转着飞向河心。
“啊……"栗花急得头上一下子冒出了汗。她放下小狗,便要跳进河里,解放军跑过来一把拉住她:“让我来!”
河水不太深,却流得很急。眨眼间,那军帽七转八拐地漂出了两丈远。解放军挽起裤腿腾地一下跳进河里,飞奔着向军帽追去。
溅起的水花湿透了解放军的衣裤,他的头上脸上满是亮闪闪的水珠子。眼看快追上了,那军帽扑楞楞翻了几个跟头,又顺河向下游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