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粉红色新衫的栗花,在秋天的沙栗坡上就像一团滚动的丛火苗。
一丛丛、一片片的沙栗树,倔强地给苍老的山野涂抹着蔫蔫的绿，一串串沙栗果低垂着,没精打采,就像一只只找不到水源的雀儿。
站在山巅,栗花的心里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激情。她把目光尽情地投向远方,想不到竟有那么多的山一层一层地将她包围着,愈往远处,那山渐渐由绿变蓝,再由蓝变成淡灰。一条黄河从天边飘落下来,在她脚下不远的地方绕了一下,又悠悠地飘向远处,最后消失在万山丛中。那黄河的尽头有人家么,有沙栗么?那淡灰色的山外边是啥?是天边?罗汉镇在哪个山里?巧凤姑怎么那样有钱?就连憨子战斗全身上下都穿得新崭崭的。她家朝什么方向?门口也有河吗?村里人也都捞河?她顺手从沙栗丛中摘下一颗沙栗果,塞进嘴里,用力一咬,一股酸涩在嘴里轰地一声炸开了。她不由得晃晃脑袋,但她还是硬把那粒难以忍受的酸涩嚼成碎沫,咽进了肚里。吃完一颗,她觉得冒烟的喉咙好受多了,于是又咬下一颗。蹲在脚下的小豹子咬着她的裤角轻轻摆动,她低头对它做了个鬼脸儿，用舌头把那颗沙栗在上下齿间灵巧地拨动着,逗得小豹子扬起前蹄张着嘴巴直嚷嚷。逗了一会儿,她俯下身去,把嚼成瓣状的沙栗送进小豹子口里。
日头已经枕住最远最远的那个山尖儿了,恁大恁圆,车轮似的。一阵凉爽的风从黄河上吹来,满山的沙栗树随风摇摆。她撸起衣襟坐下来,那风便调皮地顺着腰间偷偷钻进她的胸腹,在那微微鼓起的两座小山包间撒欢,逗得她痒酥酥的。
太阳彻底坠入远山的背后时,她才感到了饿。她手里拿着的两个白馍,诱人地散发着淡淡的香甜。她心里埋怨开了:丑蛋,谁惹着你啦,一大早饭也不吃,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豹子忽然冲着山下汪汪地叫。她睁眼望望面前,并未见到什么。小豹子挣出她的怀抱,一溜烟向坡下跑去，她急得“哇哇”直叫,可小豹子只是扭头望了她一眼,又继续向下跑,不一时便隐在一沙栗树丛后面。栗花正纳闷,小豹子又出现了,仰头看着她叫。栗花飞快地跑下去,小豹子摇着尾巴跳过来，咬了咬她的裤角,又扭头向那丛沙栗树后边跑去。栗花狐疑着跟去,一眼看到丑蛋伸展四肢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对着天空闭目微睡。他身边放着一把镰刀,一根散作一团的麻绳。他的脸上、胳膊上、腿脖上、敞开的胸脯上布着一道道印痕,纵横交织着,深深浅浅,蛛网似的。听到栗花的叫声,他慢慢睁开眼,望着她笑了,笑得虽有些疲惫,却很是好看,夕阳的余晖里,像一朵大大的花。栗花一下子扑过去,把丑蛋揽在怀里,禁不住哇哇直哭。她手里的馍落在地上,朝坡下滚去。小豹子看见,撒开蹄子追了下去。
“啊……”栗花把丑蛋揽在臂腕里,轻轻地抚摸着他身上的印痕,心疼得又哭又叫。
丑蛋坐起来,依旧笑着:“栗花,没事儿,甭哭!我挣钱了!”丑蛋从上衣的内兜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张黑乎乎、皱巴巴、发着酸臭味的一块钱纸币,细细地展开来,摊在手掌心里,“你看,一块钱?我一天可以挣一块钱!”
栗花一巴掌将他手中的钱打落在地，生气地望着他,“啊啊”直嚷。
丑蛋用力往起站,刀割似的疼痛使他不由皱了皱眉头,但他很快又笑了。他艰难地站起来,把那张纸币弯腰拾起,紧紧攥在手里。栗花扶着他,让他重新坐在地上。
这时,小豹子从坡下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跳起趴在丑蛋的胸脯上,把口里含着的那个馍伸到他的嘴前。丑蛋接过馍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栗花用手比划着,问他怎么挣的钱?在哪儿挣的?丑蛋告诉她,昨天晚上在河神那里吃饭,听别人说后山的煤矿上收荆梢,一斤二分钱,他今天便早早起来上山了。谁知大半天过去,他才杀了一小捆。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咱沙栗河太穷,山上连荆梢都少得可怜。这沙栗树倒是不少,可不值一分钱。栗花,你说，咱这么多沙栗树都白长啦?我想不通,中国这么大,就没有办法让它们变成钱?栗花,在五年级的自然课上,老师就讲过嫁接。嫁接你懂不?嫁接……嫁接就是,就是让一种树和另一种树结婚,就像男人和女人结婚。两种树一结婚,就会生出另一种树....”
“啊……”栗花高兴地在地上跃动,并用手比划着结婚的动作。小豹子也跟着她一跃一跃的。
“我想,我长大了,挣了钱,就到山外去找个能让沙栗变钱的那种树,把它‘娶’回来,给咱的沙栗树结婚,让咱沙栗河所有的沙栗树都能卖钱。他河神厉害,有几个钱?我要搞成了,我就是咱沙栗河的山神爷!”丑蛋越说越激动,竟一把搂过栗花的肩膀。“哎哟……疼!”丑蛋不由咧了咧嘴。
栗花拉住他的手,紧张地看着他。丑蛋笑笑说:“没事!二牛爷说干重活不能躺,一躺就会疼。我咋给忘了!”
栗花又用手比划着问:你当了山神爷,我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