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屋宇深远，铺陈清雅。
正值暑天，殿内的帘子全换成了墨漆的湘妃竹帘，地上的茵席亦是或蒲编、或竹织，倒映着院内的阴阴竹影，镇席的鎏金宝鸭香炉徐徐吐出瑞脑香雾，竟仿佛身处水乡一般。宇文度一路行往内殿，见与上回来时相较，壁上新悬了几幅山水田园的图画，心中更加明白了八九分。可见，适才皇帝言及太子诸般不悦，与太子近日沉迷笔墨不无关系。
进得内殿，太子宇文应一袭水色宝花纹锦袍，正翩翩然自后殿赶来相迎。宇文度欲要行礼，早叫太子拽住腕子， “得了，又没人盯着。”太子拉了宇文度左瞧右瞧一通，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膀子， “你们禁军吃的什么伙食，个把月不见，怎么又蹿个儿了？”
宇文度微微笑道： “别打量我听不出来，阿兄这是笑我吃得多罢。”
太子啐道： “呵！好话落到你小子耳朵里，也变成歹话了。”
太子拉宇文度在紫檀木大方榻上坐了，说： “我新得了些越州的散茶，叫做日铸茶的，味道很不错，你也尝尝。”他一面招手示意内监斟茶，一面问： “你近日这么忙，怎么还有空来？”
宇文度拿出户部的奏疏来，正色道： “这是河东赈灾预用钱粮的账目。圣人钦点了阿兄来审，过后去紫宸殿回话，叫我也一道去。”
太子接过奏疏，随手丢在一侧， “哼”了一声，叹道： “这么大的差事，交给老四多好。落在我手里，只有提心吊胆的份儿。”
宇文度正色道： “君子劳而不怨。阿兄何必作此怨尤之语。况且，我们从小一起读书写字，长大了开府办差，阿兄也瞧得出来，饶他有圣人偏爱，也不过是个金玉其表的草包，此等正经差事，断断是做不来的。”
太子拾起奏疏，翻了两页， “你知道我的处境。做得再好，也蒙不了圣人的青眼。”
宇文度见内殿唯有他兄弟二人，方说： “大哥再不蒙青眼，也是太子之尊。他再承厚爱，不过一郑王耳。”
“你这小子，长了几岁，竟也敢来哄我了，”太子伸手弹了一下宇文度的脑瓜，宇文度笑了笑，只管埋头吃茶， “圣人要你我何时去回话？”
“明日一早。”
太子翻看奏疏的手顿了一顿， “啊？明日一早？”
“是了，”宇文度观他颜色不对，自己却不便多问，只把话题转到奏疏上， “这奏疏，我来的路上粗粗看过一遍，只有河东义仓的一份儿，尚在路上。那是个十四万石左右的缺，暂且记着就是。此外，倒没什么大的纰漏。往年拨粮赈济，也不过是这个数目上下。赶早不赶晚，明日，咱们俩辰牌初刻，便上紫宸殿应卯儿去。”
宇文度在边上说了这么一大堆，太子犹是怅然若失、魂飞天外的神情，似乎有件比面圣更紧要的事在纠缠他。宇文度略一瞬目，只说： “哥，阿耶好容易让我经手六部的事务，你可得好好地带我，可不能任由我挨阿耶的骂。”
太子本在怅惘之中，乍听他一通孩子话，稍振作了些精神，道： “胡说。你的才具摆在那里，怎么就动辄得咎了？何况有我在，圣人怪罪下来，我首当其冲罢了。”
宇文度观他面上复有了神采，遂把话圆了回去， “得了得了，方才是我说过头了。总归是明日之事，咱哥俩儿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天色还早，兄弟二人许久不见，便又说了会子话。太子想起太后的嘱托，因说： “前日我向祖母请安，她问起你，我便说你近来事忙，代你谢了罪。祖母叫你得了闲，也去她那里看看六郎。”六郎便是他二人的胞弟，宇文廱。皇后崩逝后，宇文廱一直由太后亲自抚养。
宇文度沉吟道： “我近日实在不得空，改日罢。改日我闲了，将六郎接到王府去，小住上几日，陪他玩玩，也就是了。”
太子拊掌笑道： “那就再好不过了。”
却说翌日清早，阮府之中，妙云陪妙慈去画行中赴约。二人早嘱咐好底下人，就说是上街去买胭脂水粉。
姊妹俩坐在车里，妙慈见妙云已是一副小厮打扮，伸手拂了拂她头巾上的软脚，莞尔道： “你个头本来就高，相貌也英气，穿上这身衣裳，真像个平头正脸的王府仆役一般，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
妙云笑道： “我是王府的仆役，那你又是什么？王府的小娘子？还是王妃？”
妙慈双脸飞红，啐她一口， “你这丫头，又在浑说了。”
妙云想想那位同阿姊书画传情的郎君身份，不由喃喃道： “也不算浑说吧……”
“你嘟囔什么呢？”妙慈问她。
“没什么，没什么。”妙云转头，一手打扇子，一手拂开车帷，去瞧外头繁阜的街景。
前几日大雨过后，是日天气分外晴朗，照得沿途柳陌花衢，皆光彩熠熠，异常暄妍。近三百尺宽的夯土大道上，楸槐荫途，芳草夹植，绣楼朱户目不暇接，雕车宝马迎来送往。妙云久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