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没见过庞德安死去幼妹的情况下，拓写出一个和他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庞姑苏出来，还真有些难。
若是实在难为，假托亡魂寄魂能力有限，不可能叫谁想见都能轻易见到，也不是不能做到。
但猜出庞德安是二皇子的人之后，秦疏这念头就变做了必须为了。要实在令庞德安也的确认为她就是自己的二妹，也不是不可以。
擅长捏造人设者，要想靠拢一个旁人心目中无可代替的人设，也不是没有方法的。
“首先便是从庞德安入手。”
那人影才休憩一会儿，听到他声音，似乎微讶，然后才起身，面容模糊地对他轻轻微笑起来。
不能说话，多说多错。哪怕庞德安亲眼得见了鬼怪的神力，也难保日后不会发现端倪。
但庞德安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幼妹的魂灵，哪晓得这片刻静默不是妹妹在微笑，而是秦疏在缓慢塑造揣度。
庞德安哽咽，却不敢靠近：“大哥，大哥对不住你。”他落下泪来，年过半百，却骤湿衣襟
秦疏本就猜测庞德安所说研究史书的姑侄女，与他想见的幼妹，有几分关系，听他嘶哑叙述，才知，果然是如此。
“念恩是你的学生，将你的讲经书卷都整理得那样好，因她平日深居寡出，我便也没有打扰她。直到前些时日陛下命我清查前秦亡魂。”
这本是朝野精要，庞德安也不可能平日就轻易说出，但今日观妹妹相似身形，一模一样的动作加那手簪花小楷，便再也无法强忍情绪：
“我发现两相矛盾之处，忆起念恩曾通读前朝史书，还记载了些史料，才想叫她也拿出些笔记来，佐证一二。”
庞德安本也不是冲着澹台衡来的，反而寄希望于姑侄女手中的记录，能证明澹台衡的清白身正。却没想到，就这些时日，姑侄女便不见了。
二皇子的动作也加大了！
庞德安极为后悔：“若我知二皇子会为掌控我对念恩下手，当初他以我学士之位相要时，我就不该受其禁锢！”
从前朝到今朝，这翰林学士他早已做惯了，他也早不问世事，是孤家寡人一个，可他却不能弃唯一的亲眷性命于不顾。
若不是澹台公子助秦小姐入梦之事传了出来......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秦府，请他们相助。他只是想保住妹妹的传承，保住澹台公子，保住身为读书人的清白！
可为官这么多年，他才明白，哪怕只是在翰林院做一个任人嬉笑怒骂的清贵文官，也这样难。
“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我该如何做才能不辜负你，不辜负念恩的多年心血？”
登了秦府后，二皇子那边便在等他动作，他左右为难啊！
那身影仍然时隐时现，青色衣裙，逶迤在地，片刻后，她才低下头，捧起一卷书卷。
庞德安泪眼朦胧，瞧见妹妹腰间狼毫佩，骤然失声痛哭，伏倒在地，而后接了那卷书卷，一拜再拜。
他这哭是哭妹妹的早逝，哭这朝局对女子的不公，更是哭自己的误入歧途，有违初衷。
那狼毫佩，是抓周时妹妹抓住狼毫笔，却被母亲以狼毫缀佩，哄她后，她记事便一直戴着的。当时妹妹说，我以此佩为念，非是真愿接受母亲教诲，相夫教子，而是为叫自己，叫同我一样的女子，叫这世间所有的人记得，我不为官，乃是人不欲我为。
非我不欲为也。
非我不欲为也！
庞德安心口皆痛。是，这才是念恩的志向，二妹的志向，是她们通读史书，彪炳旧时的志向啊！哪怕黄泉枯骨，她们也不愿史书有任何缺漏。
所以，妹妹会写顾公嫡女顾青裳，才德兼具，有勇有谋，所以，姑侄女念恩才会写，史书与策，无我不知也。她们的志向，非畏死，乃畏谬误！
庞德安见完妹妹，擦去眼泪，抱着那书卷匆忙起身，离开时再往回望，点的海灯竟然就这样灭了。
袅袅青烟，徘徊不去。
那里面有一个少年，素衣未加冠，低眉正读书。史已经抹去了澹台及秦的名字第一次，不能再抹去第二次。
庞德安快步下台。侍从忙迎：“大人？”
“来人，备车，我要入宫！”
楚帝这边，却是握着奏章，等待许久。等锦衣卫来报说庞学士阖门在堂前祭拜了澹台衡，开门便大步入宫后，面色淡漠地将奏章放下了。
锦衣卫不敢起身，仍旧拱手敛眸。
楚文灼：“他倒是知人能让。”他语气本是不怒自威，说到这倏地带出一分薄怒：“庞古都要串通那孽子做假证了，他还肯耗尽香火让庞古见他的至亲！”
那他自己呢！他便不担心自己再受二皇子挑拨，认为他居心叵测，根本不配与楚同朝吗？
等锦衣卫再附耳过来低语几句，他才脸色几变，视线移过去：“庞古当真没有带上那些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