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教自己说得轻快一些，然而话音出口，依旧缠绕着沉闷的苦涩，“我自己尚且朝不保夕。你教我拿你怎么办？万一他们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不会的。”他轻声打断我，“阿菱。星机阁人情淡薄。师尊一闭关，没人会特意留心我的境况。再说，有佴持替我守着呢。你知道的，那孩子一向稳妥。”
“佴持？他？”我想起那个白嫩的小团子。
他应了一声，含笑看了看我，牵着我的手走向内室：“阿菱，不要再忧虑这些了——至少今天不要。来，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再做打算。”
说着已进了门，掀开小帘，引我坐到床边。又弯腰为我去了鞋袜和外衣，放下重重纱帐，请我安眠。
床榻舒适轻软，爱侣温声好语。讲实话，过去几十年，我不是在杀人的路上，就是在被杀的路上，每每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哪有这样的好待遇？
此时到了熟悉的地方，心神松懈下来，还真有些困倦。佴释之一在我身旁躺下，我便丢开枕头，还如旧日那样，枕在他臂弯之间。
这怀抱合该是为我天生天造。躺进去，便是长久以来的空缺，终于得到补全。我安然地偎着他，气息渐渐趋于平缓。
然而毕竟是亡命天涯数十载，固有的习惯一时难改。即使是沉睡之时，我心头亦细细地绷着一根弦。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已响起稀疏虫鸣。半梦半醒间，枕边人似乎向我倾身而来。
我迷迷瞪瞪，不以为意，只当他是夜半翻身。哪知紧跟着唇上便是一痛，叫他咬破了去。
“嗯？怎么……”大半夜的。
我伸手去扯他的长发。
佴释之轻轻笑了笑。下一瞬，泛着浓郁红光的灵阵却在我二人之间亮起。
“你！”
我彻底清醒，翻身坐起，惊得说不出话来。
佴释之却只是笑，温和地笑，双眸中映着我的影子。我倏地想起巴无忌的话。他说，佴释之已经生出魔障。
只是这出神的一刹那间，灵光暴涨，阵法已成：佴释之与我定下了魂契——即使轮回转世，也能找到我的魂契。
可那只是个传说。修真界从没有人忽然跳出来，说自己与谁上一世就爱过。
比起“续缘”之说的缥缈虚幻，魂契的隐患却是实实在在的，在我与佴释之身上尤甚——凡所谓契约者，皆是一种人为的规则，而所有规则，皆要上呈于天道管辖。作为总被天道“眷顾”的冤大头，我和佴释之连那古怪雷劫的成因都没有彻底搞清，怎么还上赶着将把柄往它手里送？
魂契已成，无可回转。我又气又急，恨不得一脚把佴释之踹到床下去。
这么大的事，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你是不知道咱们被天道标了红名吗？
等等。
他好像的确不知道。
……燕初将这消息传给我，而我始终深埋于心。直到上次被堵在深谷，自认必死，才将其作为救下他的交换条件，向巴无忌吐露。
想到此处，我像被人泼了一盆雪水，满怀怒火都迅速委顿下来。诚然。他的确没有和我商量——可我也不曾和他商量，不是吗。
无论是血书，还是当初的分别，我皆独断专行，从不曾问过他的心意。
而回想曾经相处，亦多是他包容忍让。说来，他是比我大些。然而真的去算，却不过寥寥四十八年。
我372岁，他420岁，在大家都动辄数千寿数的修真界中，实在还很年轻。我何必对他那么苛刻？
揉了揉脸，我心中的郁气消散些许。然而闹过这么一场，也实在睡不下去了。正犹豫着不知说些什么，佴释之却从背后拥住我。
“阿菱。”他开口，吐字时有些发颤，带着慌乱。“你生气了吗？”
“有一点。”
我说，“下次不许打断我睡觉。”
我听见他深深叹息，似是庆幸，也似欢喜。
他一声一声唤我的名字。
阿菱。
阿菱。
我低低地应。
我说，“我在。”
他贴我更紧，下巴放在我肩上，微微有些硌。他说，“阿菱，我只是太害怕了。”
“修真界这么大，我只是和你走散了一步，就再也寻不到你。只能守着这座空宅，在等待中消磨时日。”
“我深居简行，是怕被旁人认出。将小院修缮如故，是怕你认不出。”
他说：“阿菱，我真的很害怕。”
沉默片刻，我与他十指交握。我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