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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赛(1 / 2)

露西亚搭上最后一班路过莱斯特诺的车。只要再在路上睡一天,她就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故乡,梦中的故乡,失落于梦境深处,又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浮现的故乡。

她来不及思考回家的意义,就沉沉地睡去。这是莱斯特诺这个词回荡在她脑海里,呼唤她归乡时,唯一没有犹豫的一次。

当充满希望的太阳笼罩黄金原野时,露西亚的心情没有因此变得更好,此刻,她的脑袋依旧一片空白,和所有太久没有回过故乡的游子一样,离故乡越近,越是感到力不从心。

下车后,她没有立即走上回家的路,而是在特坎伯雷街附近找了家旅馆下榻,先仔细洗好头发和澡,编好头发。做完这些,已经差不多到了黄昏,这时,她才搽上和之前妈妈送自己的一样的香,戴着帽子出门。

很久没有回到莱斯特诺,但它的一成不变让露西亚倍感亲切,特坎伯雷街就连路灯的样式都没有变化,总是一起在黄昏时分出门的拉曼.加里老夫妇依旧在标准时间出现在街头。露西亚不免多看了他俩几眼,他们还是像她记忆里的那样,拄着拐杖相互搀扶着出门,只是形容比之前更加枯槁,看起来就像几乎要燃尽的蜡烛。

这里的景色是如此熟悉,人脸也如此熟悉,就连他们的习惯和特质都随时光的流逝显现得越发明显。露西亚一眼就认出,这是在证券公司工作的基思,那是喜欢坐在院子里编织蕾丝花边的罗莎琳德,文森特依旧在黄昏对着院子里的向日葵抽烟,玛琪烤的曲奇饼香味飘散,不久后她就会挨家挨户分发。

但从他们的眼中,露西亚看不到一丝往日的温情。从相互接触的目光中,她明白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就像奥列弗教授仅仅记得F是位小姐,而忘了她正是自己的学生。

令她更毛骨悚然的是,除了看见陌生面孔的警惕,她还从他们的眼中望见疑惑与恐惧。

她按下帽檐,加快步伐,不敢再与任何人的眼睛发生摩擦。这些目光几乎要害得她连家门都走不到就开始逃窜。

在太阳落山而点灯人还未到来之际,露西亚终于看见杂草丛生的庭院。

由于缺乏打理,这里已经野草蔓生,它们迸发的顽强生命力变成破坏的主力,在墙缝中和裂隙中,处处是它们的军队。

她报复式地趴进草堆里把它们连根拔起,曾今顽固的墙体被它们的根系绞碎后跟着落下。她拿起一块石头,重重砸向灰扑扑的玻璃窗,她的过往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飞散在春日尚凉的空气中,落进泥土里。

她回顾了自己人生的前两个十年,回顾了自己的死亡,最后瘫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过热的大脑在梦中冷静后,露西亚被寒意惊醒。在黑暗中观察已经模糊的过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平静的过去。过去已经逝去。

于是,她离开这个地方,裹着围巾走到街上,去未打烊的酒馆买了一瓶酒暖身子,走回旅馆。

回到旅馆时,她手里的酒已经喝得不剩一滴,但还没有一丝醉意,于是又买了一瓶更烈的酒,拿着它回到阒寂无人的黑夜里。

故乡的滤镜把莱斯特诺的黑夜照成澄澈通透的深蓝色,就像有一束光从遥远的彼方射入海底,她则是海底的一条游鱼,摇摇晃晃穿梭在早已沉入海底长满藻类的人类遗迹里。

眼前迷迷糊糊的感觉和脚下软绵绵的感觉提醒露西亚该回酒店了,但她没有乖乖听从身体的话,而是继续在公园里走,她喜欢这些人类建筑在眼前模糊扭曲的样子,这时看它们,又像出自人类之手的工程,又像精灵或海妖的奇迹。她突然想回到那片诡谲隐秘又浪漫的海底了,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的身份,沉浸在海妖瑰丽绚烂的童话。

这时她突然想到,海妖诱惑人类,是为了从自身形体中脱离,获得人类的灵魂,钻进人类的躯体,去往人类的港口生活。不知道他们在人类世界生活时,有没有后悔过爬上岸?

想到这里,露西亚觉得还是去树精灵那儿比较好——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她知道,从离开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无法回到那片乐土,但现在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否后悔没有留下,也许在精灵之中她过得更快乐,可这就意味着她将要放弃自我的一部分,像鸵鸟龟缩在沙里,与整个世界隔绝。

“若没有痛苦,灵魂便无以为继。”她想起这是怀特·达勒诗里所写的一句,不知不觉念出来。

仿佛灵光乍现般,她听见背后有人问:“小姐,你在朗读我的诗吗?”

她连忙转身,看见一个戴着羊毛假发,穿着丝袜和高跟鞋,外披一件绿色披风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很显然,他来自于加斯科涅国。

露西亚试探地问:“抱歉,是您刚刚说我在背诵您的诗吗?”

男人欣然点头,做了一个夸张花哨的礼仪,告诉她:“正是如此。在离家乡如此之遥远的地方能见到您这样美丽的小姐读我的诗,是我莫大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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