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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引(1 / 2)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同在龙神庙中对景元说的话实在印象深刻,回来之后的一连数月,景家的一众侍从已然习惯了小少爷每一句话结束时必然要顺带上的龙神娘娘。他们多少有些惊异,毕竟这位舞刀弄枪的小少爷向来不愿意去和鬼神打交道。敬是有的,他去父亲的书房里找东西的时候会去擦一把那尊小像上的薄灰,但他向来只是用手指擦个龙头,还有那双天青的琉璃眼睛。

景元如今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攀着书柜,像是杂技艺人饲养训练的瘦猴那样爬到顶部去找想要看的书籍。随着年岁一同增长的是身高,供其他大人使用的可移动阶梯终于不再是他心中取之无用弃之可惜的摆设,他站到最顶的那一阶,伸手取下一本棋谱。师父镜流近段时间里在教他下棋,从山巅搬来那座小庙暂居的那位道士也是,不过剑首阁下教的是隔开战局的楚河汉界,天同落下的棋子是经天纬地的黑白两色。景元翻开棋谱,记下上面描绘的路数与残局,看了一会儿,对着空气说,挺还有意思的是不是,玉清娘娘?

然后他就看见书桌摆着的烛台上点燃的灯火在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中晃动,笔架投射在墙面的影子溶成一团黑墨,化作一个顶生角冠的人形,抬起手臂,长方形的玉笏板的影子落到他头上。景元轻笑了一声,合掌向那只有轮廓的影子告罪,规规矩矩地喊了句“玉清君”,那一团黑影才重新变为笔架的模样。

家里人对他的行为没有过多干预,只有景夫人叮嘱过独子勿要总是叨扰龙神娘娘。

“我不是被她偏爱的孩子吗。”景元反问道,“玉清君如此慈怀,一定不会介意的。”

她肯定不会介意。天同在四方的棋盘上落下一子,轻描淡写地撕开了景元费下功夫设的局,抬手挡下无能狂怒的少年伸过来的魔爪:玉清大人对旁人向来宽容,仅是这种程度还不会触怒到一位神灵。

神明发怒时又是什么样子呢?

对此,天同只是说,你不会想要见到那一天的。

就像凡人无法想象神的死亡,普通人究其一生或许都不会见到那一刻。但神就像一个普通的人,一件平凡的器物,终有一天要迎来属于她的终末之日。

龙神的上一次死亡是个离现在不长也不短的时候。道士慢悠悠地摇他那把边缘残破的蒲扇,挂在腰间由红绳串成一吊的铜钱因姿势的改变而发出金属摩擦碰撞的冷硬声响。暗金的眼睛望向坐在棋盘对面研究局势的少年,对方的双手撑着棋盘的两边,看着那两色棋子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场行军的对垒。在此期间,他回忆起自己选择拜入龙神座下之前的日子,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仅是一个落魄到只能往脸上贴张狗皮膏药扮作瞎子为路人算卦混口饭吃的穷酸道士。他那短暂而又潦倒的一生当中唯一的奇遇就是目睹一位神灵的死去,又从被呼唤来的风暴与海啸里重获新生。

“如何,看出些什么名堂来了吗。”天同停下摇扇的手,撑着脑袋看景元从容器里摸出一粒子,稳稳当当地摆在某一处。

哎呀——

他暗叹道这仙舟延续了上千年的试儿习俗果真有它的可取之处,否则这一式不曾被记录于任何一本棋谱中的“死局”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被解读。饶是见多识广,与昔日的神策将军还有饮月龙尊有过数面之缘的道士也得承认,景元是天生的将才。

破局之后的对弈就变得迅速许多,落子的位置也愈发地刁钻。景元抿着嘴唇,看着天同操控黑子一步步地将白棋围追堵截。

落败,毫无疑问,目睹最后一子被对面的天同放上棋盘的那一刻,景元甚至觉得自己松下了一口气。他一直都知道对方不是什么普通人,也曾在被道士用围棋反复碾压的时候暗骂过一句“老妖怪”,败在这样一个人手上数百次不管怎么看都正常。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确很有天赋。

天同瞥了眼近乎占满了空间的棋盘,捡出里面的白子,放入容器中,余下的黑棋在棋盘中形成一个模棱两可的图案。像是繁生的枝杈,又像是横亘在棋盘的中间,向着四角延伸的龙。他说,这就是我今日要为你卜的一卦,小少爷。

景元缩在小庙的一隅,抬起头就能看见玉清君塑像的侧脸。白发金瞳的少年是最后一次来找天同,因为再过上几日,他就要跟着师父前往军营。父母已经向龙神祈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愿,希望信仰的神明能够保佑独子的平安归来。而每一次天同都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景家少爷是被龙神娘娘偏爱的孩子。

景元抱着膝盖,听将要离去的道士解读棋盘上的图案。他说此为吉兆,虽军旅一途多凶险,却必定能够逢凶化吉,破而后立。

那玉清君呢。

少年的头搁在臂弯里:她会继续陪着我吗?

天同闻言愣怔了一下,告诉对方:是的,玉清大人会陪着你。“她都把玉送给你了。”道士伸出手指,指向景元腰间的那块青玉,“那可不是什么俗器凡物。”

永远不要质疑一个神明对你的偏爱,永远不要向神灵索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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