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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下(1 / 5)

春季的第一天,鹈鹕镇有了两个突然的变化:西边的农场多了一个农场主,诊所的门前多了一棵树。

非要说的话,第二个变化还是比第一个要突然的,毕竟农场主来之前,各种手续已经在镇长那里过了一轮,而那棵树却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兀自出现在了诊所旁的路灯之后。不过,这棵树对镇民的影响确实没有一个大活人这么大,除了哈维在走出诊所时微微吃了一惊,停下脚步试图判断它的树种(以及来历),以及在每次进出诊所时忍不住多看它两眼,其他人并没有因它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那毕竟是棵小树,充其量只有两人高,叶子不多,更没有花和果实;这样一棵树,在星露谷这样一个植被繁茂的地方,就算突然出现,也未必能被每个人注意到。

至于那个农场主,可说道的地方就多得多了。她在镇上到访的第一户人家是杂货店老板皮埃尔的住处,但可不只是为了那里的种子和杂货;她呆得最久的,是东边那个祈祷室。

“她也信由巴吗?”刚听说这件事的镇民总是这样问。

“信,但是,”了解更多情况的镇民总是这样回答,“她的信仰跟咱们那几位老居民不是一种,虽说都把由巴看作主神,但从教义到教徒的信条,真没什么一样的地方;而且,别看她人不老,那信教的架势可是又老派又虔诚,她来的第一天去杂货店买完种子,就一头扎进祈祷室了,直到皮埃尔都忘了她的存在,打算按照常规时间关店门,她才钻了出来——可把那一家人都吓了一跳呢!”

鹈鹕镇整体的风气是淳朴友善的,即便是这个陌生人的陌生信仰,也并没有引起太多不好的议论;但作为一个没什么宗教气氛的小镇,镇民似乎都有种感觉,这个消息所到之处,都会引发一种很浅的、但也确实存在的担忧,每个人都没有说出口,每个人也都察觉到了它的存在。

陌生感总会多少引起人们的不安,尤其是这种和熟悉的事物有些相似,却又显然不同的陌生感。

有关新居民的议论在小镇子里向来传得很快,即便如此,哈维也是过了几天才听说这些的——恰巧就在他和那位新农场主初次打了交道之后,恰巧就在那棵他不确定是否有别人注意到的、突然出现的树下。

那是春季第五天,如果你在开春第一天种下防风草种子,却没有钱买生长激素,那么那天正是你迎来收获的日子。当然,对于医生来说,这也只是一个平常的忙碌周五。哈维洗干净了双手,揣上小小的餐盒,打算关上诊所的窗户,按自己的习惯去广场西的小花园吃午饭。

“你刚来到这里没多久,是吗?”

窗的那边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哈维停住了关窗的手。

“我看得出来,你精神不是很好,在这么春意盎然的山谷,你还挂着最后的枯叶。你大概不是这里本就有的橡树、枫树或者松树吧?而且啊,你的根系还没有扎得很深,我看得出来。”

在对树说话?为什么要对树说话?还有,形容树的话,为什么要说“来到”,而不是“种在”?

“是的,是的,树就是这样的啊,总是留恋最初的土地,不知要花多久才能在扎下新的根。”那人好像笑了,笑里似乎带着些无奈,“人们往往愿意将人比作树,赞美它们人格的挺拔和坚强,但那也只是想当然的片面比喻罢了,如果一个人真的就像一棵树,未尝不是一种悲剧。”

哈维皱起眉头。

“啊,如果树——如果树能够行走,能够让它们的根须伸向陌生的土壤——”

“啪嗒!”

“咚!”

那人的自言自语被诊所突然的开门声打断,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她猛一回头,诧异地看向走出门的哈维,怀里抱着的东西也一下砸在了地上。

哈维弯腰,拾起滚落到他脚边的东西,这时他看清了,那是一棵防风草,和她怀里抱着的一样。不必说,这人就是新来的农场主。

“磕坏了一点点,”他看看那个新鲜的缺口,然后递回给农场主,“好在不大。”

她立刻露出心疼的神色。

“啊,谢谢您……”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又马上移开视线,显出一副面对陌生人的羞涩,只伸出双手,接过她亲手种成又亲手摔坏的劳动果实;接着,像是下定决心要表示礼貌,她那双褐色的眼睛又再次看向他,嘴角扬起:

“我,我是安娜,继承了西边那座农场。”

“您好,我是哈维,镇上的医生,很高兴认识您。”哈维淡淡地回应。

“您好,哈维医生,呃,很高兴认识您。”

“嗯,这棵树确实,”哈维忖度了一下用词,“刚刚来到这里没多久。”

安娜低下头,把怀里的防风草抱得更紧。看着她发红的耳朵尖,哈维突然觉得于心不忍。

得啦,得啦,就算不喜欢人家的观点,也不能让人家这么难堪,再说,这位女士并不让人讨厌,哈维心里劝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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